約翰的戰役

　　必須仔細觀察小生物，才會知道那圓胖的身型只是蓬鬆的捲毛。奶油栗子色的鬆軟毛髮經常使約翰得到友善的摸摸，並且還可以防寒，更重要的是——可以威嚇那些惹怒牠的生物。

　　然而，此刻即使鼓起毛威嚇，對於對面奶白色、齜牙咧嘴的小動物也起不了作用，反而引來更激烈的吠叫。約翰的氣勢仍絲毫不減，在外人眼裡，牠的毛此刻更像是因生氣而炸開。

　　牠渾身發燙——他們都不明白，若是牠真的有意願要張嘴咬，那可不是受輕傷能了事的！牠奮力從那鼓脹的栗子奶油色中伸出小小的一對翅膀，用小生物自認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姿態拍了拍，直線飛起躲過吉娃娃的攻勢。

　　約翰可不會善罷干休。經過平時的鍛鍊，他的咬力可絕對不會輸給一隻小狗狗——

　　在咬痕印上之前，約翰便被一雙大手從後方牢牢扣住。毛絨絨的小傢伙一口氣憋在嘴裡發出悶聲，毛似乎比剛才更蓬了。

　　「很好，找到你了。」

　　亞爾曼的語氣沒什麼起伏，甚至連看都沒看對面的吉娃娃一眼。在對方的主人趕過來前，他得和牠保持距離。平時約翰不小心咬出來的傷口就已經夠擾人了，他可不想在附近增添更多傷疤。

　　而這一切，都是源自於一場麻煩的小插曲。

　　飛船內有一座新搭建的寵物公園，這對於活動量大的約翰顯然是最好的選擇，同樣的，對亞爾曼來說也是——他坐在仿生草地旁的長椅上，望著人造溫室頂棚的假太陽，不一會又將視線轉回約翰身上。小毛團從背後伸出一對翅膀，滿足地在空中左飛右竄。這樣很好，亞爾曼心想，約翰在這裡既不會撞上他的燈，也不會偷走他的工具、咬壞他的鍵盤。

　　就在小生物在他眼前滿足地飛行時，一個矮小的、淺色的，明顯是神經緊繃的小型犬——吉娃娃的身影，恰好和附近的其他犬隻起了衝突。在亞爾曼因牠們的吵鬧而移開目光時，吉娃娃的狗繩從主人手中掙脫，雙眼微凸的小狗立刻向著寵物公園外逃跑。

　　亞爾曼心底湧出一股麻煩即將到來的預感，迫使他將注意力投入到眼前這齣鬧劇上。

　　那隻吉娃娃的狗繩握把處鍍著閃亮的金屬和水鑽，被人造光源照得誘人，足以讓約翰被吸引而追上去——而事實上，奶油栗色毛團也真的追了上去。兩隻小動物就這樣消失在入口處，亞爾曼聽見外面傳來幾聲驚呼，而飼主的腳步聲正慌張地向他而來，他忍住不當場翻一個白眼。

　　他們追出公園，人工綠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暗且帶有些許科技感的建物內部，和遠處充當窗戶使用的多層強化玻璃。亞爾曼和飼主商量好集合地點，便分頭去找走丟的寵物。

　　要在阿爾菲斯飛船尋找兩隻活蹦亂跳的小動物，亞爾曼知道，他勢必得走入他平時不感興趣的地方，比如交誼廳。自動門刷啦一聲開啟，交誼廳裡當然有他不想搭話的對象，酒吧區也有白日就在飲酒的高層。他找了幾個人詢問，得到的結果皆是他們沒看到有小生物經過。

　　他走過那些螢藍色的酒吧桌，進入下一個艙室。每推開一道門，亞爾曼便愈深入飛船中他不熟悉的路徑。

　　接著，亞爾曼聞到一股甜香。

　　剛開始飼養約翰時，他曾以為可憐的小動物沾上了香水，於是努力地要將絨毛洗乾淨，後來才發現這根本是天生自帶的香氣。亞爾曼的衣服也帶著一股淡香，那是因為約翰不時會鑽入他的衣櫃，那時牠就像個栗型芳香劑。亞爾曼確定這不是自己衣服的味道，換句話說，約翰就在附近。

　　他打開門，循著香氣來到一個轉角，在那之前便已聽見尖銳的吠叫聲。他拐過彎，果然看見地上有一隻咧著嘴的凸眼小狗，而小狗的視線——

　　亞爾曼順著向上看，恰好捕捉到那顆栗型毛團倒吊著從天花板落下的瞬間，爪子著地的同時對吉娃娃發出憤怒的叫聲。他伸出短短的手去搶狗繩，對方當然不讓他得逞，一張嘴似是要咬又像是威嚇。被激到的約翰蓬起毛，從剛剛的栗子狀變大了一倍。

　　亞爾曼在介入前，忍不住笑了。如果他現在告訴約翰，對方在他眼中胖了也圓了一大圈，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飛撲過來。

　　看兩個小東西彼此威嚇而沒有動手的意願，讓亞爾曼的心情神奇地放鬆了些——多半是對約翰攤開翅膀、試圖露出尖利牙齒的模樣感到好笑，明明外表完全不同，約翰此刻的模樣卻和對面的吉娃娃異常相似。無視小生物的掙扎，他伸手扣住約翰的腰，軟綿綿的毛淹沒他的手臂。

　　而亞爾曼沒想到的是，吉娃娃毫無要向他挑釁的意思，反而朝反方向逃跑了。約翰仍在他手中不服氣地掙扎著，掙扎累了，就撇過頭去不想看亞爾曼。亞爾曼覺得牠的體溫高得發燙。

　　這下好了。就連亞爾曼也不確定這裡是哪裡，飛船的規模就彷彿一座巨型交通站，他只能跟著路標慢慢走回。這時，約翰叫了幾聲，小小的爪向前踏步，短短的手指向前方。

　　「要我跟著走嗎？但你現在看起來似乎很⋯⋯吃力。」

　　理所當然地，亞爾曼得到那毛絨下的雙眼憤怒的瞪視，一雙灰藍的眼霧濛濛地漫著水氣。

　　經過約翰的一番努力——應該說，在約翰幫上一些忙並由亞爾曼接手後，他們終於找到走丟的吉娃娃。亞爾曼一手牽著狗繩，一手抱著約翰，而小傢伙的一雙眼明顯飄向約翰牽著狗繩的手，他心想，這個小東西大概是還沒放棄要搶走亮晶晶寶物的夢想。終於坐下後，他看看臂彎中的約翰，對方剛才升高的體溫終於漸漸降下。

　　刷啦。交誼廳的自動門打開，吉娃娃的飼主才一踏入艙室，便看見散發著時尚螢光藍的酒吧區角落坐著悠哉喝酒的人影。狗繩被綁於椅子扶手，而一隻長相神秘的小生物被置於桌前，正低頭舔舐杯中的液體。他上前領回自家寵物，向亞爾曼道謝後，看向桌上的毛球。

　　「先生，您在給寵物喝什麼？」

　　「水。」亞爾曼淡淡地說，「牠有點運動過度，所以我多拿了幾杯。」沒有要等對方回答的意思，他撇開眼神，繼續啜飲杯中的酒。

　　對方離開後，亞爾曼看著約翰一邊舔水，水花一邊濺上眼上的毛，而且看起來為手短感到相當惱怒，原本收回背上的翅膀又張了開來。他用手帕替牠擦臉，自己臉上似是寵溺也是揶揄的笑。

　　又一次，他的手帕沾上了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神秘香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