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酣梧
陰暗向,有血或斷肢等暴力描寫,請斟酌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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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從蜘蛛網似的夢境裡掙脫而出,Ike摸著淌汗的後頸,確認自己的頭還接在脖子上。


成為殺手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美夢彷彿受到詛咒。


數不清數量的左手、從看不見盡頭的暗處拖著血跡而來的、那些他曾一刀與身體主人斷去聯結的,抓著他的衣服攀爬到身上。


重擊、強入、窒息、輾壓、扭斷,讓他在夢裡死去,在現實中醒來。


翻滾的反胃感被用力嚥回肚裡,喉嚨像是有把火在裡頭燃燒。


左手臂上的傷疤不合時宜地疼痛起來,沒有好好包紮的傷口泛著血絲,撕裂般的感受和視覺上的厭惡,讓他感覺下一秒就會毀了自己的手。


披上薄毯,慢慢走下樓,天色依舊微明。



Ike抱膝坐在長椅上,將頭埋進雙臂間。

不求再次入眠,只想知道還要再被夢中的指甲刺破幾次頸動脈,身體才能夠習慣甦醒後的崩潰。


又已經經歷過幾次了呢?


真的要算的話,大概能從兩年前的「國中畢業禮物」開始。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至少在那年紀的他是這麼想的。

一個被「收拾」過一次,在地上垂死掙扎的人、在身後監視自己的父親、遞到手中一把上膛的手槍。


「證明你自己足夠強大到能承接家業吧。」


那時的自己在想什麼呢?


明明閉上眼、牙一咬,扣一下板機事情就結束了,卻在那人伸出左手試圖抓住自己的腳時,一切都亂了調。


從無盡的暗巷裡攀爬而出,看不清面部輪廓,帶著將死的氣味讓心底的恐懼倍速發酵。


回想當時果然還是個什麼都不會菜鳥,放任反射動作凌駕意志。


碾碎手腕骨的鞋跟頻頻失去重心、無法一擊致命又來回踩踏數次,飛濺的血滴沾染到為了畢業典禮而仔細擦拭的黑色高跟鞋上。


脆弱的自我也一同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踏破,輾壓、蹂躪。


「有總比沒有好。」父親看著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說。


那把彈夾完好的手槍,成為荒唐後的一份獎勵。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後來只要自己殺了目標,就必須帶回目標的左手作為證據。


十五歲時,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悄悄開啟的紗門發出生鏽的振動聲,微風將晨曦變得冰涼,刺痛裸露在外的雙腳,也揭穿了某個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小動作。


那名叫Shu的小孩,再次被他的眼神釘在紗門外。



小孩撐著長椅的扶手,輕盈地蹬上椅面坐好,細瘦的雙腳掛在椅子邊緣,像鞦韆般前後輕晃。

手腕上的定位器紅光規律地閃爍,嫩粉的雙手努力拆開包裝袋,從巧克力的一角開始吃了起來。


要不是包裝看起來是全新的,還以為他拿的是前幾天吃到一半就被叫走的那塊巧克力。


大約是一粒芝麻般小口的巧克力,在嘴裡反覆品嘗許久後才嚥下。

他應該不是只有兩塊巧克力,但卻像是手中的已經是限量版的最後一份。


Shu偷偷瞟了自己一眼,彷彿他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一道「動機不純」的視線。


小手伸進口袋,懸空的腳撲騰了一會,他掏出了另一顆巧克力。

捧在手上緩緩遞出去,青澀得像葡萄藤上剛發出的、嫩綠色的細芽。


剛從惡夢中醒來的Ike卻不是這麼想。


即使那隻手稚嫩得不帶任何威脅性(甚至過分溫柔到令人產生罪惡感),也不是會在夢裡出現的類型,一瞬間的恐懼仍刺激他半抬起手,做出自我防衛的動作。


突如其來的舉動當然嚇到了對自己還不大熟識、釋出善意卻被「狠狠拒絕」的小孩,含著巧克力的手因為驚嚇縮了回去。


Ike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慌亂撇開的眼神思考著該怎麼道歉,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一張張蜷曲在地上求饒的身影。


模糊的、充血的五官,路燈像聚光燈般照著那些人在生命裡的最後一場戲。


Ike對於輕易被恐懼駕馭的自己感到生氣,但同時也知道原因——


只要Shu再靠近一些,那隻白皙的手可能將因他葬送於此。



眼角餘光看見那小小的身影動了起來,把巧克力放在長椅上,沿著椅面的紋路緩緩推向自己,當距離只剩半隻手臂長時迅速把手收回去。


意料之外的結局將紛雜的思緒掃成一張白紙,僵住的聲音卡在喉嚨裡,呼吸也變得謹慎。

那雙紫色的眼直直看著巧克力,眨眼的頻率打了一個喚為期待的暗碼。


他收過鉅額懸賞金、進出某些機構的特權,卻從沒想過會被一塊巧克力收買,就算裡面沒有藏任何金塊或碎鑽,甚至有被毒殺的可能。


而他面前這個小孩,更是什麼要求都沒提。



制約似的搖鈴聲打破一草坪的寂靜,Shu突然瞪大了眼,跳下長椅跑回屋內,除了推向自己的一顆巧克力外一句話都沒留下。


彷彿能嗅到一絲不安分的氣息,好比藏匿於清晨露水中的甜膩香氣。

包裝紙將難以明示的心思裹住,徒留氣息邀請被贈予者自行揭示。


Ike輕輕拾起巧克力,酒紅色的外包裝紙仍透著一點涼氣,不知道剛才小孩淡粉色的手是否也是這樣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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