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獄事件：「接觸」

——菅田直也視角

血。

第一個映入我眼簾的，是血。

它噴濺在綠色的植被上，在明亮的LED燈光下顯得格外鮮豔，像是有人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紅色顏料。但那並不是顏料，那是真實的、溫熱的、剛剛還在某個人體內流動的血液。

而那顆頭顱——

我的視線從監視螢幕上移開，看向手中的記錄板。

『實驗開始後00:00:47秒，首位人員死亡。』  

『死因：頸部遭利器切斷，傷口整齊，判斷為單次攻擊。』  

『剩餘人員：15名。』

『目標攻擊速度：極快，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我的筆尖在紙上劃過，字跡工整而冷靜。

通訊器裡傳來混亂的聲音——尖叫、怒吼、槍響、還有金屬與肉體碰撞的聲音。我抬起頭，看向螢幕。

荒谷陽介正在大喊什麼，但他的聲音被其他人的慘叫蓋過。他試圖重整隊形，但那些人已經慌了，有人甚至開始後退，有人則舉起武器胡亂射擊，還有人——

還有人站在原地，盯著那顆滾到自己腳邊的頭顱，整個人簡直像被凍住了。

「冷靜！」荒谷的聲音終於穿透了混亂。「退到樹後，保持隊形！」

但已經來不及了。

『Alpha-7』再次出現。

這次我看清楚了它的動作——它從樹幹上躍下，四肢以違反關節構造的方式彎曲著，像蜘蛛一樣貼著地面移動，速度快得根本不給人反應時間。它的「手」——或者說，那個曾經是手的東西——狠狠抓住了離它最近的那個人。

那個人甚至根本來不及尖叫。

『Alpha-7』的爪子直接貫穿了他的胸膛，然後——撕開。

我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即使隔著玻璃牆，那聲音依然清晰得令人作嘔。

第二個人倒下了。

不、是第二「塊」。

「開火！開火！」有人大喊。

電擊槍的聲音響起，藍白色的電弧在空中不斷閃爍，但『Alpha-7』的動作實在太快了，那些攻擊全部落空。它靈活地在樹木間穿梭，每一次出現都會帶走一個人的性命，然後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消失在植被後方。

「……它在……玩弄他們。」身旁的田中低聲說。

我沒有回應，只是繼續在記錄板上寫字。

『實驗開始後00:02:15秒，第二位人員死亡。』

『死因：胸腔被撕裂，內臟外露。』

『剩餘人員：14名。』

『目標展現出高度智慧，懂得利用環境進行伏擊。』

「菅田主任，」田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們是不是該——」

「該什麼？」我打斷他，語氣平淡。「介入？還是終止實驗？」

「不、至少——至少給他們一些支援——」

「這就是實驗的一部分。」我繼續說。「我們需要完整的數據，包括目標在不同壓力下的反應模式，以及人員在極端環境下的心理狀態。」

田中沒有再說話，但我能感覺到他在發抖。

我重新看向螢幕。

荒谷陽介終於讓剩下的人集中到一個相對開闊的區域，他們背靠背圍成一個圓，所有武器都指向自己的正前方。這是標準的防禦陣型，在訓練中他們肯定演練過無數次。

但訓練和實戰是兩回事。

尤其當你的對手根本不是「人」的時候。

「報數！」荒谷喊道。

「二號在！」  

「三號在！」  

「四號——四號他死了！」  

「五號在！」  

「六號——」

回應聲越來越少。

十五個人，現在只剩十一個。

不、十個。

因為就在剛才，『Alpha-7』又從樹上落下，精準地抓住了站在最外圍的那個人，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將他拖進了黑暗中。

那個人的慘叫聲持續了整整五秒，然後——戛然而止。

「它在哪？！」有人大喊，聲音裡滿是恐懼。「它到底在哪？！」

「冷靜！」荒谷吼道，但他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保持陣型，不要——」

一聲巨響，有人開槍了。

不是電擊槍，是實彈。

我皺起眉頭，他們不應該攜帶實彈武器，那不在任務配備清單上——

「是預備武器，」田中解釋道，彷彿看穿了我的疑問。「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在他們的腰包裡放了小型手槍。」

「誰批准的？」

「黑瀧先生。」

我沉默了。

螢幕上，那個開槍的人正在瘋狂掃射，子彈打在樹幹上、打在地面上、打在空氣中，但就是打不中『Alpha-7』。

「停下！」荒谷衝過去想要制止他，但那個人已經完全失控了。

「我不幹了！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他丟下槍，轉身就跑。

但、那是最愚蠢的決定。

『Alpha-7』幾乎是瞬間出現在他面前。

這次我終於看清楚了它的全貌——

那曾經是個人類，我能看出來。它的軀幹還保留著人類的基本結構，但四肢已經完全扭曲，骨骼像是被重新排列過，肌肉以不自然的方式纏繞在上面。它的脊椎異常突出，每一節椎骨都清晰可見，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顯露出底下蠕動的血管。

最可怕的是它的頭。

那張臉——如果那還能稱之為臉的話——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貌。下顎被拉得過長，嘴巴幾乎裂到耳根，裡面是兩排尖銳的、彷彿野獸一樣的牙齒。眼睛的位置偏移了，一隻在額頭上，另一隻幾乎滑到了臉頰邊緣，瞳孔呈現詭異的金黃色，在燈光下反射著光芒。

它沒有鼻子，或者說……鼻子的位置只剩兩個黑洞，不斷地抽動著，彷彿在嗅聞什麼。

它盯著那個逃跑的人，然後——張開嘴。

我聽見了它的「聲音」。

那不是人類的聲音，也不是任何我認識的動物的聲音。那是一種混雜著低吼、嘶鳴、還有某種金屬摩擦般的刺耳音調，簡直就是令人感到汗毛直豎的不諧和音。

然後、它撲了上去。

這次，它沒有立刻殺死那個人。

它只是咬住了他的肩膀，然後用那雙扭曲的手臂將他壓在地上。那個人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實驗場，他拼命掙扎，但『Alpha-7』的力量遠超常人，他根本無法掙脫。

「救他！快救他！」有人大喊。

但沒有人敢靠近。

荒谷陽介舉起電擊槍，瞄準『Alpha-7』，但他的手在顫抖。他知道、一旦開火，他的同伴可能也會被波及。

「開槍！」被壓在地上的人尖叫著。「殺了它！快殺了它！」

荒谷的手指停在扳機上。

一秒。

兩秒。

三秒。

『Alpha-7』的牙齒更深地咬進那個人的肉裡，血液噴濺出來，染紅了它的臉。

荒谷開槍了。

電弧擊中了『Alpha-7』的背部，它發出一聲刺耳的嘶鳴，鬆開了嘴，但沒有倒下。它轉過頭，那雙金黃色的眼睛盯著荒谷，然後——

它笑了。

至少、那個扭曲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笑。

然後它消失在樹叢中，留下那個肩膀被咬爛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著。

「七號！」荒谷衝過去，跪在那個人身邊。「撐住！我們馬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會死的！」荒谷撕開腰間的急救包，試圖止血，但傷口太深了，血根本止不住。

我看著螢幕，繼續在記錄板上寫字。

『實驗開始後00:05:32秒，第六位人員受重傷。』  

『目標展現出「玩弄獵物」的行為模式，未立刻致死，而是造成嚴重傷害後離開。』  

『推測：目標正在評估剩餘人員的威脅程度。』

「菅田主任……」田中的聲音更加顫抖了。「這已經不是實驗了！這是屠殺！」

「數據還不夠完整。」我說。

「但他們會死！全部都會死！」

「那也是數據的一部分。」

田中倒抽一口氣，他盯著我，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

「你……你是人類嗎？」

我沒有回答他。

因為我不知道答案。

螢幕上，荒谷陽介正在試圖讓其他人冷靜下來，但那個受傷的人已經失血過多，呼吸越來越微弱。其他人的眼神開始渙散，有人在哭、有人在發抖，還有人直接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嘴裡不斷重複著「我要回家」。

——他們崩潰了。

『實驗開始後00:07:15秒，團隊士氣瀕臨崩潰。』

『隊長荒谷陽介仍在試圖維持秩序，但效果有限。』

『預測：接下來的十分鐘內，將出現更多傷亡。』

我放下筆，抬起頭。

通訊器裡傳來那個受傷的人最後的呼吸聲，然後——安靜。

第六位人員死亡。

荒谷陽介緩緩站起身，他的手上沾滿了血，整個人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氣。他看著周圍剩下的人——

九個。

十五個人，現在只剩九個。

而距離實驗開始，才過了不到十分鐘。

「我們……我們該怎麼辦？」有人問，聲音裡滿是絕望。

荒谷沒有回答，他只是盯著自己手上的血，然後緩緩抬起頭，看向某個方向。

那是觀察室的方向。

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隔著數十公尺的距離，隔著明亮卻冰冷的燈光——

他看著我。

那雙黑色的瞳孔裡，沒有憤怒，沒有憎恨，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

我移開視線，重新低頭看向記錄板。

『實驗開始後00:09:47秒，隊長荒谷陽介開始質疑任務的真實性。』

『推測：他已經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正常的任務。』

『但為時已晚。』

通訊器裡傳來新的聲音——『Alpha-7』的咆哮。

它……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