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觀察紀錄 ВМ-196.第七日 》

《哨兵觀察紀錄 ВМ-196.第七日 》

沃隆·米哈伊洛維奇


「我們只是想確認一些事,ВМ-196。」

語音記錄器的紅燈一閃一滅,桌上的玻璃水杯始終未被動過,水痕在白光下折射成一道蒼白的弧線。

隔著單向玻璃,高大的哨兵筆直坐著。鎮靜劑的餘效仍在血液蟄伏,使他的聲音比往常低沉一階,卻仍帶著軍旅刻印在骨髓裡的冷硬。那是某種「不知何謂懶怠」的姿態。

「你們想問的事,我都知道答案。」

「那好。」記錄員翻開筆記本,「你知道索蘭是誰嗎?」


他抬起眼,像是在看一個問出蠢問題的人。

「她是我的嚮導。」


「我們查過所有記錄,從未有一位名叫索蘭的嚮導登錄過你的配對資訊。自你甦醒那日以來也沒有人與你進行深層連結。」

「她不需要登錄。」他說得極其堅定,「她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出現,這就夠了。」


「她長什麼樣子?」

他不答,僅轉頭望向右側三十度角的空位,視線溫柔得不像話。

那是她專屬的位置,那是她總坐的位置。


記錄員壓低聲音,再次追問,「你能感受到她現在在這裡嗎?」

「是。」沃隆的語氣近乎信仰,「她一直都在。」

「那為什麼沒有人看見她?包括剛才——那位研究員,他只是不小心講錯一句話,你卻——」

「組織教導我們要糾正錯誤,導向正確的方向。」他轉回頭,看向玻璃裡自己的倒影,玻璃後的記錄員無端感到被注視,擰起本就深鎖的眉頭。


「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沃隆語氣忽然緩慢,像在拿出耐心教導固執的孩子,「有人指著你心臟的位置說——那裡什麼都沒有。」

停頓片刻,他的聲音愈發清晰,字字堅定。

「那怎麼可能?我明明清楚地聽見她的聲音啊。」


記錄員的筆停在空白紙頁上,短暫的靜默讓整個房間窒息。

接連七日的問訊,眾人早已疲憊不堪。上層的壓力如雪崩般壓下,很快,這場「言語上的試探」將被迫轉為更粗暴、原始的方式。

ВМ-196可能會在中樞部門審議下進行精神圖景和意識波長的重塑與進階改動評估,一旦執行下去,無疑操作部門各處都會遭受極大的打擊……

若無法突破,ВМ-196將被推送至中樞部門,接受精神圖景與意識波長的強制重塑——一旦實施,不僅代表階段性失敗,也意味整個操作部門將蒙受難以估計的打擊。

而若評估依舊失敗,實驗體將被全權移交至「特殊設施群」,所有軍階與戰果將被剝除,只剩「檢體堪用性」這一道冷酷的準則。那幾乎等同於宣告:這是一具可隨時棄置的軀殼。


因考量實驗哨兵在任務期間被他國響導入侵精神圖景甚至於控腦等因素,他們加強了ВМ-196關於精神閉鎖以及主體性維護的防禦,這也兼接導致如今的困境產生。

……他們短期之內也再難培育出適性如此高的樣本了。


其中一位記錄員終於忍不住,打破規範的沉默。

他們亟需一個突破點,把事情導正到可控的範圍內,替ВМ-196得以欺騙數據的行為作出解釋。

「沃隆……你知道索蘭可能只是你潛意識裡的一部分嗎?一種創造出來的——」


沃隆的語氣忽然冷下來,不是憤怒,而是令人不安的理性。

「我知道她或許不是你們能接受的嚮導定義,不屬於記錄裡那一種存在。

但組織不是反覆強調,哨兵的五感與數據能觸及肉眼所不能見的真實嗎?

如今數據一切都回歸正常,為何你們就不能信任我?」


她比任何人都理解我,她能解釋隱藏在表象下的緣由,藥劑壓制不下的焦躁,她可以撫平——而她知道的那些東西,你們連問都沒問過。

他輕輕吸氣,眼尾些微泛紅,像火星的餘燼。


記錄沉默了將近兩分鐘。機器的紅燈一閃一閃。

「所以你現在,仍然相信她是真實的?」


沃隆低下頭不語,把手掌輕輕放在桌面,收攏。

接著巨大而漆黑的渡鴉撞向玻璃,平靜的假象碎成齏粉,撕裂了空氣,儀器齊齊尖嘯。


他知道接下來會被送往何處。

設施裡的一切將是無邊的白。索蘭曾這樣對他說過:那裡會白得像是他們蓋了一間雪鑄的冰屋。

但沃隆明白——雪不是白的。

它帶著灰調,灰裡參雜著泥土、骨骸、腐敗的血肉、草根與碎石。

不過沒關係。


索蘭說,沒關係。

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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