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獄事件：「觀察者」

——菅田直也視角

八年前，黑瀧家地下研究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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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盡頭的日光燈管又在閃爍了。

我僅是抬頭看了一眼，沒有停下腳步。這棟建築物地下五層，所有的照明設備都該淘汰了，但黑瀧家從來不在意這種細節，畢竟這裡的「消耗品」更新速度比燈管還快。

手中的資料夾有些重量，我低頭掃過最上面那份文件，熟悉的格式、熟悉的流程、熟悉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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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編號：ＢＫ－０７３』　　　　║

║『實驗目的：活體捕獲與行為觀察』　║

║『預計投入人員：１５名』　　　　　║

║『預期存活率：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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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多麼可笑的兩個字。我們都知道答案是什麼，只是沒人願意在報告上寫出來罷了。

＊

電梯門在地下三層打開，熟悉的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我踏進簡報室，裡面已經坐了幾個研究員，他們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某種期待，彷彿我能給他們什麼保證似的。

很可惜，我沒有。

「菅田主任。」生物工程部的田中站起身，他身上的白袍皺巴巴的，眼鏡後面是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實驗體Alpha-7』的狀態已經逐漸穩定，可以進行下一階段測試了。」

「穩定？」我把資料夾放在桌上，翻開最新的觀察記錄。「上週它才咬斷了一個技術員的手臂。」

「那是因為鎮定劑劑量不足——」

「所以現在加大劑量，它就能『穩定』了？」我打斷他，語氣非常平淡。「還是說，你們的『穩定』只是把它關在更厚的籠子裡？」

田中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他並沒有反駁。

我也大概猜到了七、八成。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該怎麼「穩定」那個東西。三個月前，當我第一次透過觀察窗看見它時，我的大腦花了整整十秒才接受眼前的畫面——那曾經是個人類，或者說……在基因改造之前是。

現在?

現在它只是一團扭曲的肉塊，勉強維持著人形的輪廓，但四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彎曲著，彷彿骨骼已經不再遵循人類的結構。它的脊椎異常突出，皮膚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可能是肌肉，也可能是別的什麼。

它沒有意識。

或者說，如果它還有什麼殘存的「人性」，那也早就被痛苦和瘋狂吞噬殆盡了。現在它只剩下本能——殺戮。

「各位。」門口傳來黑瀧征一郎的聲音，那是黑瀧目前的當家。

所有人瞬間站直身體。

我也跟著站起來，但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低下頭。黑瀧征一郎走進來時，我正面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眼冷得像冰，但我的更冷。

「實驗準備得如何？」他問。

「一切就緒。」我回答，聲音平穩。「『實驗體Alpha-7』已經轉移至地下實驗場，環境模擬完成，監控系統正常運作。人員方面——」

我頓了一下，翻開手中的另一份文件。

「——共15名，年齡約18至19歲，全數通過基礎體能測試，接受過三個月的戰鬥訓練。」

「很好。」黑瀧征一郎點點頭。「這次的任務目標很明確：活捉『實驗體Alpha-7』，帶回指定區域進行進一步觀察。」

活捉。

這是多麼荒謬的要求。

那些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他們以為這只是一場特殊訓練，以為只要完成任務就能獲得晉升機會，以為自己的人生會因此改變。

他們沒理解錯，他們的人生確實會獲得改變——在接下來的三小時內，他們會明白什麼叫做「地獄」。

「讓他們進來。」黑瀧征一郎說。

門再次打開，這次走進來的是十五個年輕人。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作戰服，表情嚴肅而緊繃，眼神裡帶著某種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們期待著證明自己。

他們期待著被認可。

他們期待著活下來。

我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最後停在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身上。

褐色短髮，黑色的瞳孔，左臉上有一道還沒完全癒合的傷疤——那是上週訓練時留下的。他的姿勢筆直，雙手自然垂放在身側，呼吸平穩而規律。

標準的精銳姿態。

我低頭看了一眼名單。

『荒谷陽介，18歲，編號：A-001』

A-001——也就是說，他是這批人裡的隊長。

「各位。」黑瀧征一郎開口，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在他身上。「今天的任務很簡單：進入地下實驗場，活捉目標，帶回指定區域，時間限制三小時。」

他頓了一下，環視所有人。

「記住，是『活捉』，不是擊殺。如果目標死亡，任務視為失敗。」

我看見荒谷陽介的眉頭微微皺起，但他沒有說話。

「目標的具體資訊，由菅田主任為你們說明。」黑瀧征一郎看向我。

我點點頭，走到投影幕前，按下遙控器。

螢幕亮起，上面顯示的是一張模糊的照片——『實驗體Alpha-7』的側面輪廓，刻意拍得不太清楚，只能看出它的體型比一般成年男性大上一圈，但具體的樣貌完全看不清。

「目標代號『Alpha-7』，」我開口，彷彿只是在閱讀使用說明書。「生物特徵：結合多種動物基因的改造個體，具有高度攻擊性，行動敏捷，力量遠超常人。」

我看見有幾個人的臉色變了。

「目標的意識狀態不明，但根據過去觀察，它只剩下本能反應，會對任何移動物體發動攻擊。你們的任務是利用團隊合作，制伏它，並使用特製的束縛裝置將它帶回。」

我按下遙控器，螢幕瞬間切換到地下實驗場的平面圖。

「實驗場模擬野生叢林環境，面積約5000平方公尺，內部有大量植被與障礙物，照明充足。」我再切到下一張投影，「你們會從北側入口進入，而目標會從南側釋放。指定回收區域——」我又切了一張，這次直接將詳細位置放大。「位於實驗場中央，標記為紅色的區塊。」

我停頓了一下，讓他們消化這些資訊。

「還有問題嗎？」

沉默，沒有人敢問。

或者說，他們不知道該問什麼。

「很好。」黑瀧征一郎站起身。「十分鐘後開始。各位，祝你們好運。」

他離開了簡報室，其他研究員也跟著移動，只剩下我和那十五個年輕人。

我收起資料夾，準備離開。

「菅田主任。」

是荒谷陽介的聲音。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他的表情依然冷靜，但眼神裡透露出某種不安——那是一種本能的預警，像是動物在暴風雨來臨前的焦躁。

「我們真的只需要『活捉』它嗎？」他問。

我看著他，沉默了幾秒。

「是的。」我說。「只需要活捉。」

「那如果——」他頓了一下。「如果情況失控呢？」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他想問，如果那個「目標」比他們想像的更危險呢？如果有人受傷呢？如果有人死了呢？

但我沒有回答這些問題。

「按照命令行事。」我說，然後轉身離開。

走出簡報室時，我聽見身後傳來低聲的討論，有人在問「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有人在說「應該沒那麼難吧」，有人在笑著說「三小時而已，輕鬆」。

我沒有回頭。

＊

十分鐘後，我站在觀察室內，隔著一層厚厚的防彈玻璃俯瞰整個地下實驗場。

這裡是地下六層，比研究區域本身還要低一層。玻璃牆後是一片人造叢林，綠色植被在明亮的LED燈光下顯得格外鮮豔，幾乎讓人忘記這是在地底深處。

中央的紅色區塊已經標記完成，那是一塊直徑約十公尺的圓形空地，周圍用特製的金屬圍欄圈起來。

那是他們的「終點」。

如果他們能活著走到那裡的話。

「菅田主任，」通訊器裡傳來田中的聲音。「北側入口準備完畢，人員已就位。」

「南側？」我問。

「『Alpha-7』已經就位，隨時可以釋放。」

我看向螢幕，其中一個監視畫面顯示著南側的釋放區——那是一個巨大的金屬籠子，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動。

不、不是「東西」。

是「它」。

我看見那團扭曲的輪廓在籠子裡蠕動，四肢以不自然的方式支撐著身體，頭顱——如果那還能被稱為頭顱的話——低垂著，但我知道它已經察覺到了。

它聞到了——新鮮的血肉。

「開始吧。」我說。

通訊器裡傳來一陣雜音，然後是金屬門開啟的聲響。

北側入口打開，十五個黑色身影魚貫而入。

他們的動作訓練有素，迅速散開，以標準的戰術隊形推進。荒谷陽介走在最前面,手裡握著特製的捕獲裝置——那是一把類似電擊槍的武器，但威力經過調整，不會致命，只會讓目標暫時失去行動能力。

但……他們不知道，那對『它』根本不管用。

「南側釋放。」我說。

又是一陣金屬摩擦聲，籠子打開了。

『Alpha-7』沒有立刻衝出來，它反而停在籠子邊緣，那顆扭曲的頭顱緩緩抬起，彷彿在確認什麼。

然後——它動了。

不是走，也不是跑。

它是用「爬」的，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四肢以違反常理的方式交替著前進，在地面上留下一連串深深的爪痕。它的身影在植被間穿梭，快到幾乎看不清輪廓，只能聽見樹葉的『唰唰』聲。還有——

低沉的、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咆哮。

那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我看向另一個螢幕，荒谷陽介他們還在前進，顯然沒有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

「目標正在接近。」我對著通訊器說。「距離約200公尺，預計30秒後接觸。」

通訊器裡傳來荒谷的聲音：「收到。全員警戒。」

他們停下腳步，迅速調整陣型，所有人的武器都指向前方。

倒數20秒。

10秒。

5秒。

然後——

一道黑影從樹叢中竄出。

我聽見尖銳的慘叫聲，甚至隔著玻璃牆都清晰可聞。

第一個人倒下了。

不、應該說——

第一個人的頭，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