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話、靈魂的記憶．下

這句話在多琳心中沉澱了許多年，至今終於說出口。

由希沉默了片刻。「不是受傷而已。」

「你所謂的詛咒是什麼？」

由希將滄雨身上發現的黑斑，以及後續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多琳。

「那種黑斑是一種古老的詛咒，對我跟父親都沒有影響，卻會影響身邊的人。除了父親之外，只有尤爾不受影響。我查過大圖書館的紀錄，卻一無所獲。認識尤爾之後去了一趟精靈的大圖書館，才在古老的文獻中找到相關紀錄，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一種……靈魂的遺產。」

「靈魂的遺產？」

「天賦就是靈魂的遺產，也是枷鎖。我擁有很多人羨慕的天賦，但我不能了解別人的情感，只能通過想像模仿一般人。」

「我也是法傑瑪家族的人，你所謂的詛咒或許對我無效。」

「……可能吧。但是，在了解黑斑的成因跟解決蘭茵的問題之前，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學習該怎麼跟人相處。」

多琳皺著眉頭，嘴角稍稍下垂。

在愛情跟國家之前，她很想選擇愛情——只可惜選不了。作為王的責任感讓她立刻做出了決定。

「我明白了。但如果讓我發現這只是你擺脫我的藉口，這回我可不會再饒你。」

「……好。」由希乾脆地點了頭。

兩人吵架無數次，每次都是各執己見收場，只有這次特別。多琳後悔中又感到有點釋然，如果沒有情敵之後由希仍沒有選擇她，那或許是他們沒有緣份吧？

由希突然道：「新年會第一天的晚宴交給我來主辦可以嗎？」

多琳驚愕地看著他。「是可以，但你不是很討厭宴會嗎？」

「我答應要當妳的舞伴。」

多琳不意外由希居然還記得這個請求，卻很驚訝他會主動提出來。他對於這類邀請的態度很曖昧，大致就是來者不去去者不追，看不出在意誰，也不像是傷心。

多琳一怔。「不提亨里克了？」

「跟惹他生氣比起來，完成跟妳的約定比較重要。」由希坦承。多琳知道，由希不會讓她這麼輕鬆圓夢。果然，他接著說道：「按照往例，新年會之前，由男性向心儀的女性通過信件或者花束提出邀請。這回，我想稍微改變一下條件。」

多琳有股不好的預感。

「我希望由女士們向心儀的男士提出邀請。」

由希笑得溫柔謙和，就好像他真的如外表看起來一樣是個無害的、教養良好的紳士。此刻，他唇畔還帶著淺笑，稍微緩和他身上那股難以親近的菁英氣質。

多琳立刻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真的很討厭亨里克，這麼想讓他難堪？」

由希笑笑地看著她：「捨不得？」

這回，不需要讀心，多琳也看出由希想聽到什麼答案。「並不。」

「我會在兩周內提把宴會的計畫跟預算送到卡曼德希，如果有任何問題，可以再與我聯繫。」由希隨手拿起紙筆，在上頭寫下幾個日期。第一個是草稿，第二是定稿，最後是選定的幾個日期。

雖然不願意這麼說，但是，由希在破壞氣氛方面也是絕頂天才。

多琳捏著墨跡未乾的便條，暗暗有那麼點不高興。

話題結束後，由希難得沒有開口趕人，也不像是有一起過夜的打算，只是單純地聊天。接著他而是隨意問了一下多琳的的近況——雖然偶爾還是會報告蘭茵的研究成果，但這比過去已經好了不知道幾倍。結束談話時已經夜深，兩人在模糊的月光並肩下散步，並在卡曼德希大門口前道別。

多琳有點開心，可又覺得由希真是壞透了。不用一天，女王陛下與廢王子約會的事情就會傳遍整個水之都。不用懷疑，這就是由希的本意。

多琳抬頭注視由希，對他說了晚安。

「我很期待妳的花。」

不，不對。殘酷的人不只有由希。多琳想，即使由希提出了這種對親王亨里克近乎羞辱的要求，多琳卻完全沒想過要放棄。

……

才結束了與多琳的談話，由希休息了一天，難得給自己放了個假。

只可惜，預算與規劃才寫了一半，就被打斷了。得到允諾後，從門後探出兩顆頭，是亞德與聖。兩人在無意識間做出同樣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抱歉，打擾你工作了。可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意見。」

由希討厭工作被打擾，此刻他卻心甘情願地擱下了筆。

「跟新教皇的事情有關嗎？」

亞德點點頭，「我們從他口中得到了很重要的消息，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我們雖然已經先討論過了，可是實在事關重大。」

亞德在幾天前，請由希開口邀請教皇在莊園住下。

基於信賴，由希並沒有多問，萬一牽涉到政治問題，他其實也不好插手。如果其他人對他提出這種不大高明的請求，由希肯定會在聽之前一口回絕。但既然對方是亞德，由希就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原則擺在一邊。

「我接下來正打算休息。」由希多看了一眼堆疊的工作，心想少吃幾次飯應該可以做完，「你們陪我一起喝個下午茶，我們慢慢談吧。」

於是，由希從亞德那裡聽說了事情的緣由，這才緩緩喝下不再冒出熱氣的紅茶。

茶葉泡太久，已經涼了一半，浸出了幾分苦味。

由希交握著雙手，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你們做得很好。接下來，我會請琉璃著手進行移植聖花。但是，這件事情拖不得。從我有記憶以來，希尼斯陛下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上回見面我也沒感覺出什麼。現在水之都的狀況不佳，我不能離開太久。聖，你能代替我跑一趟聖法提加嗎？」

聖道：「這倒是可以，但要用什麼理由？」

「說是為了維持聖法提加的大結界，接受教皇委託尋找適合栽植聖花的場所。希尼斯陛下這個月生日，如果可能的話，問過琉璃之後請她幫忙做個花冠送去當禮物。我會親手寫邀請函，請希尼斯陛下務必在新年會過來水之都一趟。」

「由希，你有什麼頭緒嗎？」

「………據我所知，會讓原主因為詛咒反噬而死的，經常是強大的古魔法。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狀況就非常不樂觀，必須及早做出準備。」

亞德稍稍瞪大眼睛，看他表情顯然是聽懂由希話中的暗示。他仍然問道：「現在還來得及，對吧？」

「抱歉，這我不敢保證。唯一慶幸的是，新教皇發現了此事。否則，根據我對教會的理解，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掩蓋此事，並把先代教皇的死大作文章。」

連禁書圖書館——海亞大圖書館的管理者這麼說了，狀況肯定很糟。

亞德跟紫晶同時變了臉色。

紫晶激動地捏緊了拳頭，「你是騙人的，對不對？你可是由希．海亞，是移動圖書館啊！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就是有。」由希的口氣有點強硬，他講出口就意識到了這點，口氣稍微和緩：「抱歉，但是這件事情恐怕不容樂觀。如果確實是詛咒影響了希尼斯陛下的健康，那麼，這恐怕是『神的詛咒』。」

「神的詛咒？」紫晶疑惑地重述。

「早在神代之前，五界分離，人神混居。在戰神藍月統一五界之後，將所有的主神從下界驅逐。憤怒的神帶走了祂們的祝福，卻唯獨留下了詛咒。」

由希頓了頓，喝了口茶，又因為茶葉的苦澀而皺眉。

「『神的祝福』，指的是渾沌、空間、靈魂這三大類幾乎失傳的古老魔法。人類獲得了數倍長的壽命，卻再也無法以古早的魔法語言發音，徹底失去古魔法。諸神離開之前的負面情感，在土地上留下來，無法可解……光闇魔法減弱不說，重要的典籍更是殘缺不全，這就是神的詛咒。」

「……」

紫晶表情難看極了，由希安慰道：「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對神的詛咒有所了解。雖然無法完全解除，還不到束手無策的程度。」

紫晶低下了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像是缺水的植物那樣在枯萎邊緣。

「還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學習。」由希給了很實際，但令人討厭的答案，「要不然就是試著跟琉璃討論一下培育水玫瑰的方法。雖然繁殖聖花只是個藉口，但若能夠成功，不論是對希尼斯陛下或者是聖法提加都大有幫助。」

「我明白了。」

在微冷的秋季時分，嗅到了幾分風雨欲來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