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話、猶如風中的蒲公英．上 #親情線
琉前往曼德沙家莊園的馬車緩緩行駛，爭執過後，兄妹見面都有些尷尬。誰都不知道怎麼開口，簡單打過招呼詢問近況後就沉默下來，馬車行駛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難道這種尷尬會持續下去嗎？
兩兄妹似乎有同樣想法，各自絞盡腦汁尋找話題。談父母似乎有點奇妙，要講之前的事情時間又不夠、問現狀又顯得膚淺。
紫晶終於想到了話題：「聽說珞緹雅不太擅長跳舞，你還好嗎？」
「珞緹雅還是想穿高跟鞋，但她會在踩到我之前避開……簡直像是戰鬥一樣。」
想起過去幾次練習，亞德心情有點一言難盡。他本以為可以延續之前的氛圍，增加一些肢體接觸，卻沒想到自己真是太小看這位龍女小姐了。
為了避免踩到亞德，甚至還幫亞德用過防護魔法。雖然亞德因此不再受傷，但也減少了肢體接觸。亞德一半失落一半又是慶幸，他覺得珞緹雅慌張無措的樣子很可愛，但珞緹雅好像認為亞德在取笑她。其實亞德也覺得她氣鼓鼓的樣子很可愛，但這還不能跟本人說。
戰鬥時的珞緹雅強大又自信，是保護者、更是可靠的戰友。雖然亞德並不介意被女性保護，但如果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那又不同了。
亞德忍不住替她辯解：「其實她學得很快，沒有外面謠傳的那麼糟糕。」
「不過，跟妳比起來是差多了。」
「那當然，我們可是從五歲就開始練習社交舞了！」
亞德笑道：「這可少不了我的犧牲。多虧了妳，我的治療魔法才會這麼熟練。」
「都幾年前的事了，你還取笑我！」
在亞德與琉璃訂定婚約之前，亞德一直是紫晶的舞伴，也小時候沒少被踩過。七歲時，亞德真的被踩痛了就哭出來，紫晶也跟著一起哭。當時，諾雅手忙腳亂地安慰他們，才讓這對兄妹安靜下來。
想起往事，亞德忍住大笑，紫晶氣得打他。「你還笑！」
微笑著互相凝視中，橫亙於兩人之間的那堵牆壁似乎變薄了。
但絕對不會完全消失。
「抱歉，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想被母親喜歡，看你能夠被母親寵愛，非常嫉妒，又害怕被你們丟下……」
亞德靜靜地看著她。雖然雙方都不願意承認，但雙方都明白，因為腦熱脫口而出的話出自真心。
他們雖是感情要好的兄妹，但也是潛在的競爭者，甚至可能是敵人。
離開聖法提加後，希尼斯的身體以可見的速度逐漸惡化。涉及了王位繼承權，加上魔族的干預，即便兩人想要和好如初恐怕也不容易。
「奶奶有一天也會死掉，母親也會離開聖法提加……這樣一來，哥哥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沉默了許久，亞德終於開口。
還好他們過了一段時間才見面，雙方都冷靜下來，也能夠理解紫晶的處境。
但是，理解不代表認同。
亞德雖然脾氣好，卻不是濫好人，被紫晶那麼說，他也有了點脾氣。「我確實感到很失望，但妳可以放心，我不會因此討厭妳。我對妳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妳能夠收斂起對我父親的敵意。最少，要做到我對威尼爾的程度。如果妳做不到，就很難改善跟母親的關係。」
紫晶皺著眉頭，「這是威脅嗎？」
——過去，紫晶從來不會質疑他的建議，甚至不會想像亞德威脅她。
亞德按捺著內心的失望，儘量維持口氣平靜：「這是我的建議。」
紫晶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卻拉不下臉道歉。「我之所以接受邀請，只是為了見你、也是跟母親打好關係，跟那個人沒有關係。」
「妳可以這麼想。但是，妳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裡跟我談話，都是因為那個人。妳可以不必喜歡他，但至少要將他視為敵國的王儲給予基本的尊重。」
紫晶抿著嘴唇。「這我知道。」
「不管未來如何，只要徹．曼德沙是魔王的一天，跟他打好關係就不是壞事。更何況他不討厭妳，不要為自己樹敵。」
「……」
「妳應該也多少察覺到了吧？假如他真的討厭妳，根本不會邀請妳。只要放著不管，妳就會把事情搞砸。」
「雖然這是事實，但你也說得太直接了吧？」
「如果我不直說，讓其他人開口，妳難道就能嗎？不能吧。這不只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情，而是關係到神魔族的未來，甚至五界的和平。妳到現在還是沒有作為女王的覺悟，妳之所以敢這樣發怒，是看在父親不會真的對妳生氣。」
「我才沒——」
「妳有，對象如果是魔王陛下，妳肯定不會這麼做。」
「……」
這話完全刺到痛處。紫晶的反應雖然合理，完全是公主脾氣——簡單來說就是完全沒達到女王的高度。以前亞德倒還有時間循循善誘，甚至在她暴衝的時候拉住她，可是時間不夠了。亞德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回去聖法提加，更無法看透神族的未來。
希尼斯陛下的生命所剩無幾，兩人的兄妹關係也搖搖欲墜。看著仍在耍脾氣的紫晶，亞德甚至覺得，要是威尼爾還活著就好了。
「收起小孩脾氣吧，斐斯特蕾雅．拉斯奇是未來的神族女王，而不是公主。」
「其實我不討厭他，只是覺得很生氣。這很諷刺，不是嗎？他不討厭我這個情敵的女兒，反倒是母親不想見我。」
沙安慰道：「那只是暫時的而已。」
紫晶抬頭看他。「如果要你在我跟母親之間選一個當神王，你會選擇我嗎？」
沙一時語塞，這回紫晶居然沒有生氣，卻轉向亞德。
「哥哥，這下你懂了吧？對我來說，問題可不只是王位。如果母親憎恨我，要奪回王位，沒有人會站在我這裡。這樣一來，我不只失去地位、失去了哥哥與母親，更會失去存在價值。」
「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爭取母親的支持，不是嗎？」
「這我知道。但是，我只想得到你的支持！」
亞德愣住了。「我當然會支持妳。但為了聖法提加的未來，我會投母親一票。」
「這不算是支持吧！」
「別擔心，事情不會變成妳想的那樣。」
「這可不一定，因為狀況已經改變了。希尼斯陛下已經跟魔族開始合作，他還說過，只要她願意繼承王位，什麼條件都能答應。也就是說，我的立場比你以為的還要艱難。」紫晶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你說我不懂，但真正不懂的是你。」
雖然對紫晶來說確實是處境艱難，但對亞德來說其實就只是日常。
——打從出生開始，亞德一直是雞肋王儲，被人們當成內奸活著。神族把他看成魔族，魔族又嫌他太像神族，去哪邊都不對勁。
亞德同情紫晶，卻不認為這有多嚴重。
失去王位又如何，難道只有戴上神王的桂冠才是好好算是活著？
面對這樣的話題，亞德往往為了和諧而保持沉默。可聽過了紫晶的發言，聽她說只有自己是受到祝福而誕生的，亞德突然再也忍不下去了。
「是啊，我不懂。我雖然是第一王子，但是卻是第二王位繼承人。沒被殺死的主因，是因為西方的那位魔王陛下是我的祖父。沒有人期待我出生，也不會祝福我的存在，即使如此，我還是活到了現在。」
紫晶一愣。「可是，我從小到大都被當成未來的女王養大。如果不能成為女王，那我還能做什麼？」
「這我不知道，妳可以從現在開始想。」
「這答案也太爛了吧！」
「如果我替妳決定了，妳不滿意我的答案，也不會照做。如果覺得有道理，失敗的時候又會埋怨。」反正順著她的意也講不通，亞德乾脆說出真心話。「把自己的未來交給別人決定、失敗了又撒嬌，也就是說，我們的斐斯特蕾雅殿下只想要大人的權利，卻不想要背負相應的責任嗎？」
紫晶被亞德說得啞口無言，理智上知道亞德是對的，情感上卻不能接受。她嘟噥道：「你還沒離開，就不再對我溫柔了。」
「那當然，因為我還沒原諒妳。」
亞德通常很溫和，但偶爾也會顯得異常冷酷。紫晶瞪大眼睛從沒想到，亞德也會用這樣的態度跟自己說話，不由得愣住了。
「已經沒有時間讓妳任性了。但我希望妳可以像以前一樣相信我。妳還記得我們來水之都前的約定嗎？就算分隔兩地，我們想要看到的是同樣的未來。」
「……你真的不想回聖法提加嗎？」
「我可能留在水之都，也可能去滄雨，但我不會跟妳回去。我想找到自己的歸處，想去一個黑髮尖耳也不會被側目的環境……即使我在聖法提加出生成長，但我在那裡永遠是個異鄉人。」
紫晶一臉的失望，幾乎要哭出來。
亞德有點不忍心，卻只能逼著自己別看。
「這很可能是我們相處的最後一段時間。所以，我很希望能夠得到妳的理解與祝福，兄妹倆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像是蒲公英那樣，作為神族與魔族和平的種子，在五界落地生根。」
「……如果我成為女王，讓聖法提加開滿了蒲公英的話，你會回家嗎？」
「會的。」眼眶無法承載淚水的重量，亞德一瞬間有點想哭。
「我會把你的房間保留下來，讓人天天打掃，然後等你回家。要是你不守約定，不管你在滄雨還是龍族的禁地，我都會找到你。」
「好。」
此時，馬車停下來，紫晶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液體。
「就算你去了滄雨，還是聖法提加的國民，也不能違逆女王的命令。我們打勾勾。」紫晶伸出小指。
亞德不禁失笑。「妳是小孩子嗎？」雖然嘴裡抱怨著，仍跟紫晶拉勾約定。
兩人並肩下馬車，走進滄雨風格的黑色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