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話、屬於我們的世界

第一天過去，珞緹雅縮在房間裡面練習而忘記時間。

亞德在由希與徹的引薦下，與許多青年男女見面，喝了些小酒，唯獨遵守約定保留了與珞緹雅的第一支舞蹈。亞德第一次去看珞緹雅的時候她因為努力過度而睡著，於是，亞德在月亮升起的時候敲開了珞緹雅的房門。

被派來喊醒珞緹雅的古特躺在床上呼嚕呼嚕的大睡，露出半截肚子。

黑暗中，初生的半龍少女終於成功收起了尾巴與龍麟，只剩下炯炯的豎瞳與額頭上的角。此時，黑暗中的綠色眼眸正盯著亞德。

細碎幽微的月光穿過半透的窗簾，照在她身上。

身穿華服、面無表情的她比平常多了點難以接近的氣質，亞德一時之間找不到言語，只是怔怔看著她。雖然有點奇怪，但亞德好像能理解聖開不了口的心情了。現在，他也幾乎看呆而錯過讚美的機會。

她輕巧地走來，薄紗的衣袖揚起，猶如一陣風。如風一般靈巧的姿態讓人想起優雅的貓。亞德終於回過神，努力讓移開視線，表現得正常一點。

「晚安，妳今天……」

亞德說不下去了，因為珞緹雅在他身邊嗅了嗅。她靠得太近，幾乎將淺粉紅色的口紅印在他的臉頰上，亞德本能想退後，卻被她揪住手臂，頓時退無可退。

她一臉想說什麼似的表情，好幾次張口卻一直沉默。

「怎麼了，是肚子餓了嗎？」

「才不是！」珞緹雅氣得反駁，看她表情明顯不高興了。她很少像這樣欲言又止又藏著情緒，又沒有要說出的意思，亞德益發覺得奇怪。

「是我讓妳生氣了嗎？」

珞緹雅搖搖頭，彆扭地咬著下唇。像是不開心的戀人那樣。雖然有些不合宜，但亞德居然有點高興。「告訴我好嗎？」

「……」看表情是不會說了。

「如果妳不告訴我，我是不會懂的。」

珞緹雅幾乎要把嘴唇咬出血，彆扭了好陣子他才說：「味道。」

亞德下意識去看手裡的食物，居然在珞緹雅眼中看到了一種……就好像翼姬看著聖那樣，覺得這傢伙怎麼這麼神經大條——這種眼神。

亞德靈機一動，才意識到可能的原因。雖然感覺有點奇怪，可是……亞德小心翼翼地問：「妳是說我身上有別人的味道嗎？」

珞緹雅點點頭，好像在等著他道歉。

亞德又好氣又好笑，「難道不是因為妳把我丟下一整天嗎？」

「是你不對。你明明說過，你是我的。」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雖說亞德確實有這種意識，但沒有說出口。他自己也知道，這種說法超過彼此的關係，

亞德還在回想，珞緹雅道：「你是想說，因為我一直沒有表示，所以要懲罰我、讓我焦急嗎？」

亞德確實有過這種打算，卻沒想到珞緹雅不但發現了，甚至還直接點出來。

珞緹雅說：「我知道你很聰明，但我不喜歡這種聰明。」

「……抱歉。」

「因為我並不像你那樣擅長動腦，也不太懂人類想做什麼……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珞緹雅說著在亞德身上嗅著，從頭髮、臉頰、頸子、手臂到喉結，像是在確認自己的地盤沒有被侵犯。

她其實沒有生氣，但口氣聲音中透出滿滿的佔有欲。

——亞德其實就是想看到這種反應，但珞緹雅似乎總能出乎意料。

「要我怎麼做？」

「什麼？」亞德還楞著，感覺珞緹雅從下到上、又由下到上地打量他，因為那視線實在太具侵略性，感覺彷彿被巨蟒從下到上舔舐了一遍。亞德必須非常努力，才能克制逃跑的衝動。

「你之前不是說過，只有戀人能夠限制你的自由。也就是說，現在的我根本沒有資格生氣，但我又很想對你發怒。」

珞緹雅抬起頭，寶石般清澈的眼眸執拗地瞪著他。

這回，亞德終於聽懂「怎麼做」的意思了。

珞緹雅說：「讓我對你生氣吧，你同樣也可以為此對我發怒。」她對亞德伸出手，稍微抬起下巴——

還好這回亞德反應很快，擋住了她湊過來的嘴唇。

在珞緹雅錯愕之際，反過來將她摟到懷中，主動親吻她。

「唔唔——」

珞緹雅瞪大了眼睛，卻始終沒有挪開視線，並試著回應。

結束了輕巧的吻，珞緹雅的指尖輕輕劃過亞德的嘴唇，她一臉懊惱：「早該這麼做了。我不喜歡你現在身上的味道，所以……只要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就可以了。」

「等、等一下，這——」

想像中的事情沒有發生，一股溫暖的魔力包覆了亞德，像是在身上穿上了無重力的薄紗。這層輕紗在肌膚上短暫停留，最後終究融入了皮膚之內。

珞緹雅帶著滿足的笑容在他頸邊嗅著。

「這下你身上都是我的氣味了。」

「是、是嗎？」

雖然這句話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但迷霧般的月光下、曖昧的氣氛中，亞德還是忍不住臉紅了。不知何故，他想起了自己詢問如何追求龍族時，徹回答他：「其實我不知道怎麼追求龍族，因為我是被追求的那一邊。」

亞德本來還覺得自己可以掌握主導權，現在他好像沒有那麼確定了。

不過，正如珞緹雅為了他試著學會禮儀那樣，亞德也希望能夠透過她更了解自己體內屬於龍族的那部分。

「可以吃晚餐了嗎？」

當珞緹雅開口的時候，亞德忍不住想歪，趕緊撿回浮想連翩的思緒，「當然可以。不過，妳剛剛所說的味道……是指香水嗎？」

「那是其中一種，只要你跟其他人靠得太近，身上就會有他們的氣味。」

亞德嗅了嗅自己的身上，當然什麼都沒聞到。

珞緹雅思索了一會兒，努力地搜索措辭：「心情不好的人有心情不好的味道，開心的人也會有高興的味道……受到歡迎的人身上也會有那種氣味，有時候有顏色。」

「能用食物形容一下嗎？」

「不是食物的味道，是……」

看珞緹雅絞盡腦汁尋找措辭，亞德突然靈機一動，問道：「有顏色嗎？」

「對對對，健康的人也會有看起來健康的顏色。剛剛的你身上就是很受歡迎的顏色，當然也有香水，還有其他的。」

珞緹雅翻開亞德的領口，居然在不明顯的地方看見了口紅印。雖然不知道是誰留下的，但背後的心思讓人不大愉快，亞德不禁皺起眉頭。

一方面是為這些恣意妄為的人，同時也是為了粗心大意的自己。

「我去換個衣服。別擔心，這會是最後一次。」亞德語調森冷，帶著隱忍的怒意。此時，他身上散發的威勢令珞緹雅聯想起自己的父親。她安撫地拍著亞德的後背，溫和道：「衣服可以洗乾淨。」

「……倒也不是衣服的問題。對方多半是故意的。」

「故意的？」

「如果不是妳而是其他人的話，就不會相信我、更不會直接向我確認。就是說，有什麼人想挑撥我們的感情。」

珞緹雅似懂非懂。「因為喜歡你，所以想要用手段嗎？」

「這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亞德一直以為，在父母的羽翼守護下他就能夠安心。

能像是邊境的貴族一樣，守著與豐饒扯不上邊的領地，他曾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挑選喜歡的對象，遠離惡意與爭端、紛爭與戰亂。

——但這似乎不大可能。

既然父親有意成為魔王，那麼，亞德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帶著一半神族血統的外人前去滄雨，可以是新王的凱旋也同時是競爭者的加入。如果沒有向魔王陛下那樣強大的力量，可以直接將其他人的競爭新同時碾碎的話就後患無窮。

這件事意味著有人想要他妻子的位置，或者是希望讓珞緹雅離開。

若是正大光明的求愛，亞德還會覺得率直又可愛。

珞緹雅很難得看見亞德生氣，好奇地看著亞德緊繃的表情，還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甚至還笑著說：「你生氣起來還是一樣好看。」

亞德輕輕握住在臉上搗亂的手，醞釀的怒意也消了一大半。

「……妳不生氣啊？」

「為什麼我要生氣，你不是在想辦法了嗎？」

亞德苦笑。「妳也稍微擔心一下吧？」

「為什麼？我當然會相信自己喜歡的人。」

在亞德看來，這種想法實在過於天真，很容易受傷。可是，作為被信賴的一方，感覺非常好。亞德微笑著牽起珞緹雅的手，「看來我得努力回報妳的信任了。」

珞緹雅綻開大大的笑容。「好啊，我很期待！」

各自整理好衣裝，兩人並肩走到了燈光之下，沐浴在眾人的視線中。

此時，樂隊的豎琴手勾初第一聲迴響的顫音。

珞緹雅抬頭看他，亞德正好與她四目相交，雙方都從視線中看懂了彼此的意思。他們在視線碰觸的瞬間露出笑容。

這簡單的互動透漏出比表面上更多的訊息。

只不過，此時的他們再也無暇顧及旁人。雙眼凝視的戀人總能創造出世界，在這只屬於他們的世界中只能看得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