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話、膽小的騎士

第一百六十五話、膽小的騎士

在眾人密集的道賀聲中，伊芙蕾希雅．拉斯奇終於能夠偷到片刻喘息的時間。

向龍告知自己去處之後，她準備找個地方暫且休息。

有個人站在不遠處的陰影中望著她，能夠感受到視線。不用考慮，也能夠認出對方是誰。她本來想要等對方主動開口，可是左等右等，對方始終保持距離。

——快點過來啊，你這個笨蛋！

伊芙蕾希雅忍不住捏緊酒杯，在杯緣捏出細小的裂痕。

不行，已經忍不下去了。她深呼吸一口氣，露出最完美的笑容：「你一直用這麼熱情的視線盯著我看，我還以為你想要跟我說話。」

藏在黑暗中的羽翼縮了縮，丟出的話猶如扔入湖中的碎石，激起微小的漣漪。

「如果你再不過來，我就過去了？」

機不可聞的振翅聲響起，伊芙蕾希雅搶在對方振翅前開口。

「給我站住，克．德古加。時間過了太久，你連我這個主人都忘了嗎？」

黑暗中，一枚純白色的羽毛落下。伊芙蕾希雅垂首撿起那根羽毛。她站在燈光下，耐心十足地等待。她知道，只要一點耐心，對方終究會臣服，乖乖從黑暗中現身。

因為這個人不只是她的騎士，不只是她的保護者，更是她疼愛的弟弟。

她好幾次寫信卻總是石沉大海，就像此刻的死寂。

「我一天都不曾忘記您。只不過……」

許久，聲音終於從陰影中傳來，帶著些許壓抑的顫音。他的聲音比記憶中成熟，幾乎褪去了青澀少年的柔弱，卻仍聽出了一點哭腔。

「我作為守護騎士，卻沒能保護您的安全。這樣的我，還有資格在您面前現身嗎？」

他的時間被徹底留在過去，完全沒有成長。

「你成為我的騎士時，曾經發誓過，只要我呼喚你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然而，你卻放任恐懼壓過了對我的承諾。」伊芙蕾希雅輕輕嘆了口氣，「出來吧，已經是新的一年了，我們就讓過去徹底成為過去吧。讓我看看你，好嗎？」

沉默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踏出了陰影。

十五年過後，他褪去了少年青澀，身高也抽高不少，外貌更接近青年。那雙澄澈的綠色眼睛依舊溫和，卻帶著被陰霾籠罩的神情，憂鬱地讓人心碎。

「小克，好久不見。快過來。」

「……」

「我沒有生氣。」伊芙蕾希雅補充。

可惜對方仍舊不動，怯生生的表情彷彿他們初次見面。伊芙蕾希雅知道可以強硬拉近距離，從他口中逼出答案。可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高跟鞋在地上敲擊出規律的「喀喀」聲，距離克半步的距離停下。

「告訴我你在猶豫什麼。」

克垂下頭，略長的劉海遮蔽了視線。「在滄雨的時候，三皇子殿下說過，我會成為您的負擔，要我好自為之。我起初還認為，是因為三皇子殿下對我有偏見，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龍說過那種話？」

克沉默地點點頭。伊芙蕾希雅想了想，還是猜不透龍這麼說的理由。

「不如我們先聊聊，等下我們一起去問他吧？」

伊芙蕾希雅順勢握住對方的手，幸好這回他沒有拒絕。

兩人交換了彼此的近況，對未來的看法，甚至還聊到了紫晶與沙的婚事。隨著談話時間拉長，這對主僕終於找回過往的親近感，能夠放鬆的談天。

「斐斯特蕾雅殿下跟雷爾契伯爵性格完全不同。」

大概是過於放鬆，克不巧提到了威尼爾，內心暗叫不好。伊芙蕾希雅生下紫晶之後，稍加修養就著手準備王位的繼承儀式。

當時她威尼爾的感情降到冰點，本來只是徹底忽略威尼爾，這股怒氣逐漸轉向神王夫婦。她在人民之前依舊保持微笑，可是變得不大不開口說話。克問過她理由，她認真思考後說：已經失去了說話的慾望。

那段時間，她就像是提線木偶，以責任感為動力，機械性地完成「公主」的責任。她會在定期走進斐斯特蕾雅公主所在的房間，但不逗弄她也不在乎她的啼哭，彷彿那只是一塊黏在她身後上掉下的肉塊。

若不是亞德跟克的存在，恐怕她幾個月都不會開口說話。那時的她不只失去了平時的活力與熱情，更失去對世界的熱愛，雖然軀體活著卻已然心死。

與斐斯特蕾雅殿下爭執還沒太久，現在她卻已經恢復成記憶裡的樣子。

克不禁熱淚盈眶。

「對吧？我很高興她選了你的同族，這代表她沒被雷爾契家族的那些老頑固……」伊芙蕾希雅看見他的表情，短暫一愣，「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我本來一直很擔心您沒辦法走出雷爾契家族為您帶來的陰影。畢竟，在您離開之前……始終顯得痛苦又憂鬱。我還聽說您拒絕了希尼斯畢下的信，又跟斐斯特蕾雅殿下有過爭執，還以為您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釋懷。」

此刻，一直如毛線般糾結的眉頭終於鬆開。

克．德古加終於嶄露的笑顏猶如陰雨之後從雲層中洩出的暖陽。

「能看到現在的您真是太好了。」

伊芙蕾希雅對他抱以微笑。

「好啦，你都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哭成這樣？」

「……雖然我不知道您用了什麼樣的魔法，但是，這回我會衷心的地期盼殿下能夠得到幸福。現在的我，已經有能力成為您地劍與頓。只要您需要，請隨時呼喚我。」

伊芙蕾希雅促狹一笑。

「即使我將成為魔王的大皇后，這句誓言也不會改變嗎？」

墮天使的年輕領導人，克．德古加在他的主人面前跪下。「一直以來，我克．德古加效忠的始終只有您一人。」

「我聽說是你派沙去找紫晶，要不是你，她可能已經死了……有你真好。」

克抬起頭，終於看見懷念的表情出現在公主殿下的臉龐。這是他多年執著於服侍伊芙蕾希雅，一直想聽到的話。

「這幾年我會暫時留在水之都，之後會前往滄雨正式完婚。小克，我毫不懷疑你的忠誠。但是，你是否也會將我未來的丈夫當成主人那樣仰望？」

「我會的……但僅限於兩位意見相同的時候。倘若三皇子殿下還是跟當年一樣三心二意，不論殿下怎麼想，我都會拔劍。」

伊芙蕾希雅笑出聲音，「那當然。」

……

前來尋找伊芙蕾希雅的龍，遠遠地聽見鍾愛之人的笑聲。推開房門，看見的是愉快談話的主僕兩人。

龍被他們的笑聲感染，跟著微笑起來。「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愛人的眼角嘴角都是收不住甜膩笑容。

這對主僕交換視線後「噗哧」笑出聲，伊芙蕾希雅笑著說「不告訴你」，問了半天也刺探不出什麼。

「好吧，不說我也沒辦法。」龍說著對伊芙蕾希雅伸出手。彷彿被他伸出的手蠱惑那般，伊芙蕾希雅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龍在她的手背輕吻。「我們一起接受祝福吧。」

伊芙蕾希雅笑容深了一些。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