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話、懷疑論者
琉才參與了早晨的揭幕儀式後，緊接著就是妹妹斐斯特蕾雅的訂婚宴會。
許多人都認為，堂堂未來神族女王的訂婚宴與新年湊在一起實在太過寒磣，可如今神王陛下的狀況再也拖延不得，非常時期也只好用非常手段。乍看歌舞昇平，即將擁抱戰後和平的黃金年代，可是到如今談論和平與繁華似乎還嫌早了一些，底下的暗流早在神王孱弱時蓄積能量，等待著神王駕崩時反撲。
——這一切，未來的神族女王斐斯特蕾雅．拉斯奇知之甚詳。
過去她在華貴的溫室裡面受到的教育，在未盡之前就得匆促間驗收。
紫晶深呼吸一口氣，盯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少女看來十五、六歲，盤起的頭髮、淡色的眼妝、強勢的紅色口紅，強調眼眸的黑色眼線尾端稍微上勾，為少女柔美精緻的五官增添一分與年齡不符的艷色。白色洋裝搭上大紅色披風氣勢十足，讓她看來比實際年齡成熟。她的母親，伊芙蕾希雅仔細端詳著女兒的妝容做出評論：「口紅的顏色好像……有點深。」
「不適合嗎？」
伊芙蕾希雅遲疑了一陣子，「很適合，但是……」
斐斯特蕾雅握住母親的手。「這是我主動選擇的，也樂意承擔。母親，難道您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妳，但還是有點擔心……畢竟，父王母后已經年邁，恐怕沒辦法支持妳。但我會離開聖法提加，也會帶走妳唯一的哥哥。」
我知道，而且妳不會因此感到愧疚，也不會改變主意。
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亞德被威尼爾漠視的時候，他也不曾抱怨。紫晶曾問過他理由，亞德說，質問別人為何不重視自己不過是自取其辱。因為，不在乎是個結果，理由與藉口並無不同。即使她比亞德更優秀、即使她成為東方的霸主，斐斯特蕾雅還是會排在亞德之後。神王希尼斯陛下愛她遠遠超過混有魔族血統的亞德。當時，斐斯特蕾雅還覺得亞德這麼講實在懦弱，有些不能苟同。
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懂了。
斐斯特蕾雅苦笑，只有將真心話吞下去。
在伊芙蕾希雅心中，她跟亞德與龍同樣是家人，但重要性完全無法相提並論，除了接受與提升自己的地位之外並無他法。
「我是您的女兒，也是父親的孩子。我會讓你們為我感到驕傲，更會成為優秀的女王，以告慰亡父在天之靈。如果您偶爾能夠記得我，給我捎幾封信，我會非常開心。」斐斯特蕾雅學著亞德，露出微笑。以前她總是受寵的那一個，並不理解亞德深埋的怒氣與不滿，偶爾覺得他很懦弱。
直到今天立場調換，她才發現看似溫柔可欺的哥哥實在很有智慧。
看在伊芙蕾希雅眼裡，這笑容成熟地讓人心痛。她憐惜地為女兒整理妝髮，稍微開了口。她似乎又想道歉，最後卻是無言。
對母親生氣的時候，龍說過的話總在耳邊迴響。
這並不是她的錯。可是，她的存在就是母親傷口的化身，一時半刻無法消弭。她其實想要跟亞德爭寵、想大聲叫喊這不公平，卻不能明著表現。
鎮定點，斐斯特蕾雅。
不要讓母親跟哥哥對妳更失望了。
妳失去過母親，別讓自己失去第二次機會。
斐斯特蕾雅強壓下怒意，她閉上眼睛深呼吸數次，再次抬頭凝望鏡中的自己。少女笑容嫣然，將那些情緒壓在了沉重的妝容後。
未來的女王整理好表情，重新露出笑容。
「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
虛掩的門重新打開後，一襲華服桂冠的伊芙蕾希雅母女出現在門口。
亞德忍不住「哇」地發出讚嘆。
為了展現未來女王的氣勢，紫晶將散髮盤起，放棄了她很喜歡的那種淺粉紅色具有少女感的服裝，踩著五公分高的白色高跟鞋。以往她更偏好淡淡的眼妝與腮紅，現在反而更傾向那些具有強烈存在感的眼線與深色的妝容。
比起少女反而更接近女人，這大概是她現在最迫切需要的。她必須用言語、用外貌告訴全世界，自己早就已經準備好，足以承擔神王的名號。
一臉嚴肅的小女王「噗哧」一笑。「好看嗎？」
說著在男士們面前轉了一圈。
沙由衷道：「非常適合妳。」
伊芙蕾希雅笑說：「對吧？只不過是改變了服裝，就好像一瞬間成長了。」
「是因為高跟鞋的關係吧。」龍笑著比劃了一下。
紫晶抗議道：「不只是因為高跟鞋，我已經長高了兩公分！有一天會長得比你高！」
龍「噗哧」笑出聲音，「還是不要吧，這樣可不好看。」
「我已經是有未婚夫的人呢！就算不好看又有什麼關係？」
「那妳得顧慮一下未婚夫的身高，要是妳更高的話看起來不是很奇怪嗎？」
紫晶道：「哪裡奇怪，您的父母不也是這樣嗎？」
龍的動作稍微僵了一下，很快恢復自然：「說得也是。」
「抱歉，我讓你不高興了嗎？我以為魔族不會在意這些。」紫晶畢竟是被視為王儲培養，逐漸能看懂龍隱藏的表情。
「倒不是因為這個……但這不是能跟小孩子談論的話題。」
「雖然我不能理解你們父子事情不感興趣，但是，請你不要讓母親傷心，否則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
「……真可怕啊。」
不只是龍包容了紫晶，紫晶也接納了龍。
在他們身上似乎能夠看到兩個種族逐漸融合，不再排拒的美好未來。穿起高跟鞋的紫晶看來高挑不少，站在龍身邊也像是兄妹。亞德很喜歡看他們對話，即使經常是像這樣鬥嘴，也讓人放心不少。畢竟，這之間的轉變實在太大了。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相處，紫晶似乎終於認可龍，勉強將他算進家族成員的一部分。
龍笑著拍拍紫晶的腦袋：「接下來的時間可能很忙，所以我就先問了。妳能在水之都待到什麼時候？」
「才剛迎接新的一年，你就要立刻問這種問題嗎？」
「那當然，算一算，這段假期是妳最後的悠閒時光了。」
紫晶嘟噥著：「我本來打算晚一點再說，你怎麼這麼快就問了……我最慢明年年底前，就會結束在水之都的學業。」
亞德吃驚道：「這麼快？」
「這可算晚的了。能夠延長到年底，是因為現在神魔族關係友好，神王陛下又對妳特別寬容。否則，按照聖法提加的風格，應該是把水之都的老師們都請回去聖法提加才對。」
紫晶雖然對龍提早說出來感到有點微詞，卻嘆了口氣道：「拉娜陛下確實正在為我物色導師，她自己也會親自指導我，讓我逐漸熟悉女王的工作。問這個做什麼？」
伊芙蕾希雅道：「接下來妳應該會很忙，應該沒辦法像之前那樣經常過來。所以，我想先預約妳的時間。我跟伊芙蕾希雅會在聖法提加舉辦一次婚禮，但還要一些時間。」
「為什麼，婚禮不是越快越好嗎？」
龍與伊芙蕾希雅交換視線，安靜了一陣子，龍才開口。
「事情並沒有妳想像的那麼順利。現在雖然雷爾契家族已經滅亡，但保守派的貴族很可能會反撲……坦白說，希尼斯陛下能夠來水之都已經是個奇蹟，以他的身體狀況恐怕等不到妳回國。」
「……」
「現在，我是以魔族三皇子以及魔王特使的身分，向未來的神族女王商討未來的對策。」
伊芙蕾希雅笑道：「非得要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讓人消化不良的話題嗎？」
「我也不想談，但是，可不能讓其他人搶先。」
紫晶困惑道：「什麼其他人？」
「接下來妳必須跟許多人見面，其中不乏厭惡魔族的人，也能提出很多有說服力的理由，希望妳能夠推翻希尼斯陛下的決議。魔族方面也相同，比起立場強硬的魔王，人們更傾向於說服大皇后星澄。」
龍稍微停頓，看著紫晶她杵著下巴陷入沉思。
「因為我的父親是雷爾契家族的人。而且我年紀還小，比起拉娜陛下更容易說服，也更好蒙騙。但是，這難道不是個機會嗎？」
「妳必須與所有人交好，同時懷疑要懷疑最早向妳示好的臣下。提出尖銳質疑得未必是敵人，妳應該在危機中尋找忠臣、培養屬於自己的臣民。」
「我會記下您的建議。不過……」紫晶狡黠一笑，「按照這個說法，最早向我示好的，難道不是您嗎？」
龍怔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妳學得很快。」
「另一個問題是，未來魔王換代時，繼任的魔王是否會堅持魔王陛下的方針。我聽說魔王陛下至今都還沒有決定下一任的繼承者……您有繼承的意願嗎？」
魔族五國之中，主要分成兩大勢力，分別是滄雨與歐龍兩大勢力。滄雨為常悠國首都，魔王鎮守於此。而常悠國則為滄雨的門面，過去經常由魔王的兄弟擔任。常悠與闇星國比鄰，雙方經常聯姻，遙望西方荒漠那華與叢林之國歐龍。
龍微微笑。「我不會讓大皇兄繼承繼承王位。」
只要對魔族稍有理解，都知道下一任的魔王就是龍與將之戰。二皇子冽雖然也有點才能，但實在無法跟努力又有天賦的大哥將與龍族混血的三皇子相比。將與冽同為常悠王闇的孩子，冽卻與龍與露姊弟更親近。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就連伊芙蕾希雅也面露驚訝，「你怎什麼也沒告訴我？」
「……因為我之前一直沒下定決心。雖然我對魔王的位置沒興趣，但是，二皇兄大概沒辦法成為魔王。再者，要是我不出面，姊姊也會為了我競逐王位，我不希望她為我犧牲更多了。畢竟我身上流著雪之君主的血，不論誰成為魔王，王座上的人都不會安心。更何況，大皇兄可不像二皇兄那麼溫柔。」
伊芙蕾希雅問：「什麼意思？」
「……我們年紀差很多，除了正式場合外很少相處。他對我也沒什麼好感，覺得我是運氣好的花瓶，我也看他不順眼。」
「他對神族觀感如何？」
龍兩手一攤。「覺得神族是弱小低劣的種族，應該被魔族統治。」
「……看起來似乎不太妙。」
「對吧？而且更不妙的是，他的支持者雖然人數不多，但在魔族內很有影響力。再加上歐龍現在對我恨之入骨，要是他當上魔王，我半夜可睡不著覺。」
紫晶道：「就算他敗給你，日後也會成為常悠王，對魔族仍有很大影響力。」
龍扶著額頭。「這我知道。不過，那應該也是百年之後的事。到時候他的子女也已經成年，未必願意將王位讓給父親。畢竟魔族內部也有許多異音，雖然可以壓下這些聲音，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你有什麼打算？」
「我會在水之都待上一陣子，這段時間儘量尋找有潛力的盟友。畢竟我們都在水之都，有時候可能會出現一些巧合，好比說，家裡正好來了貴賓……妳正好來訪，與訪客相談甚歡。」龍淺笑著交握雙手，「要是有這種事情好了。」
紫晶心神領會，「……那我只好向光明女神祈求好運了。」
兩人約定好了巧合，毫無隔閡地坐著談天，談論著過去、在話語中勾畫出美好未來的藍圖。在那個想像世界裡，不分黑髮金髮也不分神族魔族，眾人皆平等，種族與國之間的交流沒有限制，不再有人會因為種族、髮色失去機會與未來。
用話語與縝密的計畫，祈禱美好的想望能夠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