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話、不死之人的傷痕．上

新年過後，亞德的身分有了徹底的翻轉。

龍與伊芙蕾希雅的婚訊正式對外發表後，亞德的身分正式由「不被需要的王子」變成了「東西方世界的橋樑」。

對他不屑一顧的貴族們開始有意無意地討好，各式各樣的邀請絡繹不絕。偽裝成宴會的聯誼、以賀禮致贈的酒與花裡夾雜的情書，致贈的書籍中有曖昧的邀請函，就連在校園裡也不時會碰到主動進攻的男女。

亞德為了杜絕麻煩，經常會拜託珞緹雅出席，稍微擋住了一些麻煩。

可惜好景不常，最近珞緹雅睡眠時間拉長，亞德不得不獨自出席，同樣的問題如雜草班蔓生，暫且無解。

亞德平時上課、閒暇時學習魔族語，偶爾去校外訓練，每週固定有幾天會以父母或者珞禔雅為對手進行訓練。

對亞德而言，最大的改變大概就是與徹的信了。

魔王陛下的字非常漂亮，摻著金粉的墨水書寫出一絲不苟的整齊文字，看起來不像家書，而是稍微有點正式的外交文書。

某次，亞德在信中寫到「想知道更多魔族的事」。

不久之後，收到了徹的回信。信內簡單地講述自己的現況、魔族的動向，並向亞德解釋了魔族的狀況。

現在的魔界——也就是西方大陸——是由「魔王」為首的魔族聯邦，由魔王領導底下的五位國王，主要分成兩大勢力。魔王所在的東方雨督「滄雨」位於「常悠」國之中，徹的大皇后星澄出生於鄰近的「闇星」。

將對中立的是信仰光明女神的宗教國月妃郡、西方面海並且信仰龍神的那華，並且提到讓亞德特別注意出身歐龍的貴族。

「我們跟歐龍一直有些恩怨，可能的話儘量避免與他們接觸。」

於是亞德趁例行的研究時間，把這件事拿去詢問由希，想知道更多狀況。

總是能夠秒回的由希，居然思考了大概半分鐘。

「龍當初就是死在歐龍，我能理解魔王陛下的立場。只不過，這件事不如表面上看起來單純。你要不要直接問問看龍？」

「有什麼問題嗎？」

「這件事讓我來說其實不大好，但也只有我能告訴你了。」由希沉吟了片刻。「大概在一百年前，歐龍跟滄雨算是和平相處，大概在五、六十年前才交惡。」

由希簡單地講述了大約在五十多年前，也就是龍少年時其在水都就學的往事。

當時他已經跟徹關係匪淺，徹也曾經考慮過放棄王位與龍離開，直到他某次來水之都時昏迷了半年、並在亞瑟地檢查下知道自己將死。

徹不顧龍的反對，將他強行扔到水之都，以至於當時的龍對所有人、事都抱著一股怨氣，龍的身分外貌固然少不了陪伴的人，卻始終沒有算得上朋友的人。

「龍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就是歐龍的王子維亞．曼特爾。」

「我記得歐龍現在是女王？那這位王子是退位、還是隱居了嗎？」

由希搖搖頭。「他自殺了。」

「自殺？」

說來這也不是什麼複雜的故事，就只是維亞愛上龍卻被他當成朋友。

只不過，這樣的故事一但牽扯上王家、繼承權，還有本來就敵對的曼德沙家族與曼特爾家族，就變得複雜起來。

「維亞雖然是歐龍的王子，但他從小身體不好，比起劍更喜歡書本。他一直想放棄王位，所以待在水之都，與父母約定在妹妹成長後就要放棄王位來水之都定居，也一直過著很單純的生活。」由希頓了頓，「起碼在遇到龍之前一直是這樣。」

「是父親做了什麼嗎？」

「不，」由希表情有點微妙，「是他被做了什麼才對。」

亞德一開始沒聽懂，還愣了幾秒。

看見由希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才恍然大悟。

「詳細理由我不也不大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我有印象的時候，他們似乎就已經是朋友，兩人還會換著語言吵架。龍之所以學會很多種語言，就是託維亞的福。維亞第一次教他學習的時候，維亞就單戀著龍。不過龍那時候忙著學業跟約會，就算意識到了也會裝傻。」

「……」很像父親會做的事。

「後來維亞死在龍的床上，看起來像是自殺，但龍說是他殺了維亞。魔王陛下與歐龍的王談判不成，發動內亂。魔王陛下在壓力下派龍平亂，成功進攻歐龍的首都。明明過程很順利，龍卻死在歐龍公主的手上。」

「多年後，這位公主繼承歐龍王位，由於她殺死了龍，與魔王陛下交惡，邊境一直有區域規模的戰亂，龍回來之後就立刻宣布與伊芙蕾希雅的婚約，我想歐龍的女王閣下應該不大高興。歐龍女王提出的要求其實也不過份，只是魔王陛下一直拒絕。」

「是什麼？」

由希道：「希望龍去一趟歐龍，在維亞王子的墳前致意。」

亞德心情複雜，由希說出這段往事就是希望亞德能夠適度地從中斡旋。雖然龍對亞德基本有問必答，也不避諱過去的情史，但這件事似乎有點越界了。

「別擔心，我不是想讓你解決這件事。只是希望，未來有一天如果必須在戰場上與那位女王陛下會面……或許可以稍微手下留情。」

亞德很不可思議：「她可是殺死了我的父親啊？」

「沒錯，但龍可是武王，他的身手即使擺在魔族也是最頂尖，不可能這麼容易被殺。我猜這件事應該有些隱情。怎麼了，為什麼那樣看我？」

亞德似笑非笑地看著由希。

「我以前就一直這麼覺得了，但由希你有的時候……還挺多管閒事。」

由於亞德說這句話的時候在笑，由希摸不準他的意思，稍微愣住。 應該道歉嗎？可是，似乎不是應該道歉的氛圍？

還在思考，亞德帶著意料之外爽朗的笑容開口了。

「但我很喜歡你這一點。」

很難得在由希臉上看見這種表情。他並不生氣，只是稍微瞪大眼睛。

亞德對他說了「謝謝」並擁抱他。明明有過許多交往對象，身邊也不乏追求者，但由希似乎對這種程度的肢體接觸感到不知所措。

想說的話太多了。

謝謝你的關心、謝謝你關心我的父親，以及……很高興能與你相遇。

突然說這些話似乎稍嫌矯情，卻是亞德最真切的想法。

亞德還輕輕地吻了下由希的臉頰，希望想法能夠透過親吻傳遞——可惜，看由希一臉疑惑的表情，想必他沒弄懂。

不過沒關係，沒弄懂也好。亞德也因為太害羞而不想解釋。

「謝謝你告訴我，我會好好考慮，」

接著藉口有行程，逃跑似地走了。

……

亞德所謂的行程是定期訓練。這幾天，珞禔雅一直懶洋洋地窩在亞德房間睡覺——龍說大概是龍族需要冬眠——所以，就由龍代為指導。

與看來輕浮散漫的外表相反，龍是個很好的老師。他的主要武器也是劍，對人與魔獸的戰鬥經驗豐富，遠比看起來有耐性。亞德在直覺派的珞緹雅身上學到了戰鬥直覺，在龍身上卻出乎意料學到了基礎。每天固定的揮劍練習、魔法與劍並用的訣竅，在劍上附上魔力的方法。

龍有時候會與他對練，更多時候會在指導他後回信與閱讀。有時候則會像現在這樣，一邊讀書順便與亞德對練——

亞德今天一直想著早先跟由希的對話，始終不能專心。

「鏘」一聲，練習用劍被擊飛脫手。

同樣的事重複了三次，龍若有所思地看著亞德，收劍。

「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先去換個衣服，陪我出去一趟。」

「好的。」

心知自己漫不經心，亞德做了被罵的心理準備。

結果只是被父親拉著喝酒購物，而且直到回程才意識到龍是想讓他出門散心，放心下來的瞬間，在龍的勸說下稍微喝了一點酒。

大概是因為酒精的緣故，亞德終於問出了憋著的問題。

「聽說父親您以前也來過水之都？」

此時龍也喝了不少，微醉狀態下臉頰稍微有點泛紅。他笑著瞥了下亞德：「因為被甩了，就被那傢伙扔來水之都。怎麼，你還聽說了其他『豐功偉業』？」

本以為他要發怒，龍接著卻說道：「雖然很抱歉，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亞德還是不能完全習慣這種態度，一時之間啞然。

「雖然多數是真的，但還有一些是謠言。你聽說了什麼？」

「跟您有點關係，不過……我想詢問您的意見。」

亞德思考了半天，從口袋中拿出了信，結果翻出來的不是從歐龍王室那裡收到的邀請函，而是印著魔族王室血與劍徽章的書信。

龍很快認出那是徹的字。「那傢伙真的回信給你了？」

「……是的。」亞德暗自懊悔。

亞德知道龍其實很不習慣跟徹的新距離，壓抑著不應該出現的妒意。

雖然亞德確實對龍跟徹的關係很好奇，也聽過不少流言蜚語，但他很清楚這不是自己該過問的事。

真要問，也不該是現在。

可惜，這時候再收信已經來不及了。龍像是盯上獵物的狼那樣死盯著信不放。

「你要問的就是這件事？」龍終究沒有伸出手，表情跟聲音卻掩上一層陰霾，「明明一次都沒回過我寫的信。」

雖然亞德自覺沒做壞事，內心卻有股罪惡感。

「您要不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