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話、雪之君主.上
琉搖曳的燭光中,魔王陛下依舊維持著面具般的笑臉。看來卻有些疲憊。
「其實這不是應該告訴孫子的話題,但……」
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嗎呢?感覺徹心情很好。
「我是先皇的么子,母后生育我時難產而死,所以先皇對我特別偏愛。小時候身體不好,除了家教之外就只親近皇姐。先皇去世、皇姊離開後,我在武鬥祭勝出成為魔王。」
也就是說,自己是第一個聽到這段往事的人?
亞德感覺自己身負重責大任,不自覺正襟危坐。
徹抿了一口酒,陷入回憶。
「我跟星澄是很好的合作夥伴,但是其他地方不怎麼適合。生下露之後,我們基本上不睡在一起,各自換過一些情人彼此互不干涉。你知道滄雨什麼時候舉辦武鬥祭嗎?」
亞德遲疑地說:「……魔劍的主人去世的時候?」
「沒錯。外界都稱呼我們是魔族,領導魔族的人稱為魔王。但是,真正的意涵並不是『魔物之王』,而是指魔劍之王。最早的魔王據說是就是武聖皇,當時他持有的就是最古老的邪劍,亞雷特。」
「那就是父親的佩劍嗎?」
「是的。魔族有九把邪劍,其中,邪劍亞雷特最為特別。一般邪劍都會偏好特定血統,但是亞雷特又格外挑剔……每隔十年,會固定舉辦爭奪亞雷特的武鬥季,算是滄雨為數不多的祭典之一。我跟雪之君主就是在武鬥祭見面的。」
「哎,可是,武鬥祭不是要爭奪魔劍嗎?外族的人也能參加嗎?」
「參加武鬥祭不需要任何資格。不論平民或者貴族、魔族甚至是神族都能夠自由參加,因為武鬥祭是屬於強者的祭典。」徹頓了頓,「對戰士來說確實如此,但是,大家都知道亞雷特幾乎不認主。所以,武鬥祭不只是挑戰魔王的機會,對魔族而言也是爭奪王位的前哨戰。」
亞德記得跟武鬥祭有關的敘述。
並不是因為他熟悉魔族,而是因為龍與伊芙蕾希雅也是在武鬥祭相識的。
……
回到一百多年之前,兩百九十六歲的魔王陛下被稱作「滄雨的紅色惡靈」。武鬥祭的優勝者可以嘗試獻血讓邪劍亞雷特認主,亦可獲得挑戰魔王的資格。
繼任之後的二十次,武鬥祭的優勝者都是徹的二哥、常悠的國王闇.曼德沙。
這回應該也與往常並無不同。
不出意料的,闇一路過關斬將,輕鬆擊敗了所有魔族的挑戰者。很快的,挑戰者組的優勝就會出爐。兩人戰上擂台,接著,闇會以壓倒性的實力獲得優勝。
只不過,這回的劇本跟似乎往常完全不同。
徹扶著額頭,強忍頭痛接見決參加決賽的兩人。
出乎意料的是,闇的對手不是貴族,而且還是女人。
那是個棕髮綠眼的高挑女人,上挑的眼睛英氣十足又不失柔媚,即使以徹的眼光來看仍舊十分漂亮。
書卷上的名字是「翔」,沒有姓氏。從外表來看,她有可能不是魔族。若是魔族,不是出身那華就是歐龍,但還是前者機率更高一些。
徹壓抑住好奇,口吻平淡地宣讀權利。
「我是魔王徹.曼德沙。能來到我的面前,意味著妳已經是滄雨的合法居民,擁有等同於貴族的一切權利,能夠自由進出滄雨,在首都擁有屬於自己的居所。」徹察覺對方正在打量他——以一種品評獵物般的視線。「有什麼問題嗎?」
能夠在滄雨的競技場上得到名次不只是榮耀,更是飛黃騰達的機會。有一半以上的人會在這個階段對魔王下跪並宣布放棄決賽,可惜,眼前的女人不是這種類型。她明顯對徹的話不感興趣,而是對他本人感興趣。
在「惡靈」這個稱呼聲名遠播之前,徹很習慣這種視線。
那種視線的意思代表著渴望。
從這反應看來,她肯定不是魔族。
「我不需要那些東西,反正我也不可能在滄雨居住。既然你坐在王座上,代表你真的是魔王?」
「是的。」
「如果我打贏你的話,就能成為魔王?」
自稱翔的女人問,眼中完全沒有闇的存在。無禮的舉動讓闇皺起眉頭,但常悠的國王陛下沒有作聲,只是按住了腰間的劍。
也難怪他不高興,這問題不只失禮,更彷彿自己勝券在握。
那雙綠眼睛猶如夜間的星星,像是小孩子發現新玩具那樣毫不掩飾視線中的渴望。打從繼承王位、使用血祭魔法以來,徹已經很久沒被這種視線看著了。
「武鬥祭地勝利者能夠挑戰魔王,如果妳贏了我,魔王的位置就是妳的了。」
「那可不行,我不能成為魔王,也不需要邪劍。」
饒是闇再有修養,也忍不住了,噗嗤笑出聲。「難道妳還怕我們食言嗎?只要妳贏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們的陛下都會摘下來送給妳。」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想要帶走你。這樣也行嗎?」
這瞬間,空氣似乎結凍,就連落針的聲音都清晰可聞。這不只是失禮,而是冒犯。徹制止即將暴怒的星澄開口了。
壓低的議論聲響起,還夾雜著訕笑。不論神族或者魔族都低聲議論,猜測這女人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被魔王陛下折磨。
「如果妳贏過我,就會成為魔族大陸的主人,這片土地上的東西都是妳的所有物……」徹頓了頓,「當然,包含我在內。」
星澄頭一個反對:「陛下,您怎麼能答應這種可笑的要求!」
「星澄,武鬥祭並不是遊戲,而是像武聖皇獻血的儀式。只有強者才有資格自稱魔王,站在魔族的頂點……這才是魔族。」
「說得不錯,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
徹以手勢制止她繼續說下去。
「恭喜妳成為本次武鬥祭的準冠軍。能夠站在我面前,意味著妳已經是滄雨的貴客,未來能夠自由出入這座城市。今天結束之後,妳拿到一筆錢,還可以獲得居住在滄雨的特權,除此之外的事情……就到時候再說吧。」
「你不會食言吧?」
徹並不討厭她那信心滿滿的樣子。只不過,她穿著皮甲、短靴,身上的武器只是獸牙製成的短匕首,實在不像能夠取勝。
徹並不回答,只是擺擺手。「其他的話,等妳贏過皇兄再說。」
不論她獲勝或者跌倒……接下來幾天想必不會無聊。
「哦,好吧。那我會先想想應該提什麼要求。」翔轉向闇,「喂,明天的比賽什麼時候開始?」
「……外面看板寫了,妳不會自己讀嗎?」
「我不是魔族,當然看不懂。」翔理所當然地說。
「那寫的是通行語!」
自稱翔的女人語調傲慢至極。「哦,是嗎?我看不懂沒關係,你直接告訴我就好。反正你不是魔王,應該很閒吧?」
「……妳這女人是哪來的鄉巴佬,膽敢對本王無禮!」
翔不屑地嗤笑。「我為什麼不敢?你是王又如何?那頭銜只不過代表你是人類的王,不足為懼。」
身後的闇再也忍不住,與那個傲慢的女人吵起來,就連星澄也加入戰局。
徹將爭執的聲音扔在腦後。踏出了競技場。
滄雨的冬天陰雨連綿,天空是陰鬱的灰藍色,已經有幾個月沒看過日光。還好雲層不厚,入夜之後天空應該會很明亮。
徹脫下了上衣,觀察背部的黑色紋路。
黑色長髮之下,藏著藤蔓一樣的黑色紋路。以腰椎為根,細緻的魔紋像是黑色的藤蔓緩慢而確實地往上爬,很快就會掐住心臟。
給魔劍獻血的頻率越來越高了,百年來,鄰近滄雨的魔物漸漸變成了瀕危品種。
縱然獻祭自己的鮮血,也不太能夠壓住對鮮血的飢渴。
徹下意識掐緊了魔劍。
也許在契約屆期以前,自己就會被劍的力量反噬而死。他珍視地注視著滿月,回憶著與父親、姐姐共度的美好時光,也給哥哥闇寫了信。
徹猶豫了很久,才敲開了星澄的房門。
「介意我跟妳聊聊嗎?」
星澄有點受寵若驚,「不、不介意!」
徹為她披上外套,兩人時隔將近百年在夜間的花園間散步閒談。看得出星澄十分緊張,甚至還匆促地上了簡單的妝。兩人先是隨意聊了一下武鬥祭的事情,看來星澄仍舊很介意那個女人的發言,義憤填膺地抱怨了一陣子。
「……武鬥祭結束之後,我必須離開滄雨一趟。這次可能會比平常還久。」
「狀況很不妙嗎?」
說過了幾百次「還好」,徹卻沒辦法再重複同樣的答案,陷入沉默。星澄攢緊了裙角:「答應我,你一定要回來。」
「要是我死了,妳就能夠得到自由,這不是很好嗎?」
「我一點也不想要自由,我想要的是別的。」
是什麼?星澄大概是希望她這麼問。可惜徹一點也不想聽到她的答案。
此刻這位代替魔王君臨五國的大皇后,就像是初戀的少女那樣臉頰緋紅。只可惜,徹完全無法理解她的心情。
很久以前,兩人還會對話的時候,星澄也經常用這樣的表情看著他。
現今兩人早就各自關上門。
太久沒有表露感情、太久沒有說話,好像已經忘記該怎麼表達。
有太多話想說,不知道如何凝結成語言。僵硬的沉默之後,徹只能說:「晚安,星澄。」他看著星澄表情有點錯愕接著失望,想要道歉,又不認為自己做錯。
沉默太久,很容易忘記該怎麼說話。安靜百年卻失去言語。
除卻習慣,再也找不到其他並肩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