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話、父親們的遠望

第一百五十九話、父親們的遠望



這大概是東西方兩大勢力的主人頭一次在這種溫馨的場合會面。


神王與魔王兩人按照往例客套一番,並肩敬酒。如果順利的話,這將是繼人神藍月統一五界後最大的盛事,彼此都很期待。


神魔王帶著酒杯到陽台邊談話,王后們則坐著聊一些更輕鬆的話題。


拉娜輕拍著伊芙蕾希雅的手,「其實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刻,妳還記得我當初跟魔王陛下談過嗎?當時,我就是希望能讓你們結婚。」


「什麼?」兩人同時發出疑問。


拉娜道:「是真的。當時我自以為勝券在握,實在高估了公爵的心狠手辣。我本來想以威尼爾的情婦懷孕為由,讓你們解除婚約。」


「我記得那個人是子爵的女兒,怎麼可能就這樣消失了?」


「不是做不到。可惜等我回到聖法提加時,她就死了。所有人都說自己沒見過她,子爵家的族譜上甚至沒有這個人,就好像她不曾存在。我讓希尼斯注意雷爾契公爵,但他總說是我對公爵有偏見。」拉娜忍不住多抱怨幾句,「是我太過自負,才會讓事情發展成最糟的狀況。」


「沒關係,事情都過去了。不過……我一直很好奇,您當初寫給我的信,是說要把伊芙交給我嗎?」


當年,拉娜聽聞龍與伊芙蕾希雅走得很近,曾經親自走訪滄雨。與魔王徹密談後,留下了意義不明的信,內容是「願武王的劍能夠為守護而戰」,當時龍與伊芙蕾希雅還爭論過拉娜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的。聽說你們還去找由希確認了?以前我每次想到這件事,就會特別難過。幸好,這次終於可以笑著說出來了。」拉娜的微笑帶起了皺紋,「知道妳沒讀信的時候,我跟希尼斯都很傷心,還做好此生不會見面的覺悟。」


「……」


伊芙蕾希雅確實有此打算。


她一直認為,父親頑固不化而母親只在乎國家的未來,對她經歷的一切漠不關心。在繼承王位之前,伊芙蕾希雅把亞德當成生命的重心,不再與雙親一起用餐,除了招呼之外只有必要的談話。


她曾抱著怨憾,詛咒著孕育自己的國家。


在伊芙蕾希雅的記憶裡,母親身體健康、聰明強勢又行事果斷,保守派的貴族非常痛恨來自自由之地的王后,與拉娜爭執不斷,但隨著時間經過也被拉娜的睿智與遠見說服。曾是水之都王儲的她甚至被人暗暗稱作「地下國王」。


拉娜對伊芙蕾希雅來說一直是標竿一樣的存在,永遠維持著端莊冷靜的儀態。


這是伊芙蕾希雅第一次在母親臉上看見疲憊。


「事實證明,是妳選對了人,我們都錯了。能夠請妳原諒我們嗎?」


眼淚再無法支撐淚水的沉重,伊芙蕾希雅忍了又忍,最終還是落下眼淚。


拉娜顫抖地伸出雙手,睽違數十年,終於再度擁抱自己的女兒。她像小時候那樣,安撫地輕拍著伊芙蕾希雅的背。


「好了,現在就哭還太早了吧?」


說著,拉娜抬頭望向龍,將伊芙蕾希雅的手放在龍的手心。「這回,我想正式地把女兒交給你。我知道你會善待她,但是,能答應我另外一件事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輕易放棄。」


「……好的。」


「舊的時代很快就會過去。接下來,就是你們的時代了。」


笑容帶起了神后的皺紋,此時此刻,並肩的兩人還沒讀出神后話語中的深意,還單純的以為這不過是祝福。


……


稍早之前,神王與魔王端著酒杯到陽台。


視野一下子廣闊,從這裡能夠看見水之都的三大圖書館與水都冬夜的絕美景致。兩人輕輕碰一下酒杯,各自啜了一口酒暖身。


希尼斯感嘆道:「你在兩百多百年前的武鬥祭殺死了我的孩子,當時,我曾經發誓要手刃殺子仇人。真沒想到,居然有跟你和談的一天。」


少年模樣的魔王仍舊一臉無法參透的笑容。「這是要翻舊帳嗎?」


「不過是垂死老人的感嘆。我萬萬沒想到,我以為是兄弟的人害死我的女兒、又想取我的性命,整個聖法提加找不到願意支持我的人。最後,竟是我認為是敵人的傢伙幫助了我……哈,我這輩子真是信錯了人!」


希尼斯自嘲地發出低笑,卻因為吸入外頭的冷空氣而咳了好幾聲。


徹道:「看你的樣子,不適合在外頭待太久。我們先回去。」


卻被希尼斯攔住去路。年邁的神王目光炯炯,猶如耀眼的海藍寶石,「再等一會兒,我還撐得下去。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這恐怕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


「呵。」徹發出一聲悅耳的輕笑,即便一臉嘲弄,笑語依舊如音樂般悅耳,「沒想到神王陛下居然把我當成可以傾訴祕密的對象,這可真是鄙人的榮幸。」


「你就別挖苦我了,這番話可是肺腑之……咳咳!」


徹不著痕跡地站在神王深後,恰巧遮住神王陛下咳出的那口殷紅的鮮血。


「還有多久?」


「最快半年,最多也不過三年……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跟伊芙蕾希雅殿下有關嗎?別擔心,我早就讓星澄聯絡拉娜,提早做了準備。看你的樣子,你的皇后陛下果然沒告訴你。」


希尼斯苦笑,「你果然猜到了。我希望親眼看見伊芙蕾希雅披上婚紗的樣子,你願意達成我的願望嗎?」


徹道:「神王陛下這是在向惡靈祈禱,死之後可沒辦法回到光明女神的身邊。」


「……我的愚蠢害與固執兩度害死自己的孩子,這樣的我沒有陪伴女神的資格。」


「那我們或許可以作伴。」


希尼斯道:「那可久得很,更何況,我願意等待的人只有我的皇后。你不也有個深愛你的大皇后嗎?」


「我們跟你們不同,我們並不相愛,直到現在依舊彼此傷害。」


希尼斯哼了哼。「在我看來都一樣。是你對愛的認知太狹隘了。小子,我告訴你,愛不會總是像暴雨那樣激烈,所謂的愛情應該能夠經歷考驗,像泉水、溪那般流潺潺,能夠跨越時代的鴻溝。」


「……您這是在炫耀嗎?」


「有點耐心,我話可還沒說完。我想說的是,你們雖然是被婚姻束縛才並肩走了那麼久,但你們熟悉彼此的性格也陪伴著彼此,對我而言這就是愛。為何你非要否認遮一點?」


徹一時啞口無言,循著希尼斯的視線望向屋內。


外頭是紛飛的細雪,一窗之隔就是心愛之人的笑語。


「真是美好的畫面。」希尼斯感嘆,「而這一切都是你促成的。」


幼時一度被稱作「玻璃娃娃」的徹.曼德沙一臉錯愕。「我?」


「不可否認,你是魔族最強大的魔王之一,面對的是一個纏綿病榻的老人。如果你有一點統一五界的野心,我都不知道要死幾次。」


「您這是高估我了。」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是吧?」


這問題太過私密,饒是徹也有些不快,索性沉默。


「我也是,我做錯太多事、信錯太多人,所以我才會拖著這副病體來到這裡,為的就是彌補自己的過錯。難道你不是嗎?」


「我……」徹一時語塞,居然想不到怎麼回答。「我並沒有你看起來那麼堅定。」


「我明白。直到現在,我還是非常想反悔,畢竟那孩子……龍實在太漂亮了,那張臉讓人不安。一直以來,我習慣把女兒的命運攢在手心,讓她按照我的願望前進。雖然花了很久,但我正在逐漸學習放手,而你也是。我認為這很不容易。」


希尼斯頓了頓,神王陛下的嘴角泛起不明顯的微笑。


徹苦笑道:「您這是在安慰我嗎?」


「少臭美了,我也是說給自己聽。」


「……那就當成這樣吧。」徹笑起來。


屋內屋外,眾人帶著笑容談話,氣氛平和溫柔。來自各方的人們不畏風寒,在凜冬之際聚首,在薄冰下的城市準備迎接嶄新的一年。


隔日就是被稱為安息前夜,成為眾多詩歌素材的新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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