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話、信徒的甜言蜜語 #花組

另一邊，送走了客人之後，伊芙蕾希雅果然主動找來了。她似乎比看起來更在意龍跟尤爾的往事，卻一直忍著不問。

龍很早就聞到伊芙蕾希雅身上的甜香，卻刻意把注意力放在書本上不去看她。身邊的位置稍微陷下去，伊芙蕾希雅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摟住他的手臂，算是一種溫柔的催促。

被愛人懷疑的感覺很不好。雖然知道這種想法其來有自，龍還是有點不高興，決定讓伊芙蕾希雅稍微等一會兒。

誰知等了一會兒，伊芙蕾希雅卻靠著龍睡著了。

睡夢中還死摟著他的手說「不可以」。像是母親對孩子那樣，一種滿是溺愛的勸說口吻，不具強制性。龍打算把她帶去睡時，她卻醒了，模糊間還說：「你還沒跟我說呢。」停了一下，又說：「如果對象是魔王陛下我還能理解，畢竟他很漂亮。可是為什麼是尤爾御下？」

龍啼笑皆非地捏了下她的臉。

「……我跟尤爾確實不是在冒險認識。嚴格來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什麼意思？」伊芙蕾希雅瞪大眼睛。不得不說，她半夢半醒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清醒的她比較克制，不會這麼直接地撒嬌，更不會率直地表達嫉妒。

但不論是她克制或者撒嬌，龍都覺得她可愛極了。

「精確地說，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身為龍．曼德沙之前。」

伊芙蕾希雅好奇地坐直了身體。「你有靈魂的記憶？」

龍雖然相信自己的愛人，但他比起坦承以對更習慣遮掩與謊言，這麼率直地講述自己的事情讓他有點緊張。

「那時候的我用的名字是廷。」

「廷」乃位於十六神頂端的三聖皇之一，是被稱作「武聖皇」與「黑暗神」的存在，是創造魔族的神祇。

伊芙蕾希雅仍注視他，並沒有露出像是看著瘋子的表情。

龍稍稍安心一些，繼續說下去。

……

百餘年前，西方的聖女傳達了光明女神的神諭。

眾神的時代即將來臨，殞落的神祇將帶來全新的時代。

隔年由希出生，沉寂已久的秘寶與邪劍亦陸續找到主人。再過一段時間，琉璃在西方滄雨與南方的天使園盛開。經過長久的歲月，七騎士的祕寶終於再次找到主人。這些隨著預言降臨的晨星中，其中最受矚目的除了「移動圖書館」之外，就是神王與后老年得到的孩子。

——東方的聖女，伊芙蕾希雅．拉斯奇。

繼承了沉睡千年的神之權杖「楓月」而被譽為聖王的繼承人，因為深入民間、救人無數而廣受歡迎，被稱為慈悲的聖女。

人們因為神諭盼望群星降臨拯救世界。

只可惜，不只有燦爛的光明之子降生在世界上。

「妳記得西方聖女的神諭嗎？」

「我一直被視為神賜之子，當然知道。這跟你要說的話有什麼關聯嗎？」

「有。因為芙薇亞希崇尚自然，不輕易干涉人類，更不會輕易給予祝福。之所以放寬了限制，就是為了迎接我的誕生。」

伊芙蕾希雅道：「這聽起來就像是神話。」

「就知道妳會這麼說，但是，神代也不過在兩千年前。那可是在路上行走就能夠遇到神祇的時代啊。」

「我知道，只是很難想像。」

「我其實大概半年前左右就已經醒來。我慢慢回想起過去，試著用神術想讓妳復活。但是，妳是受到芙薇亞希的祝福而降生的聖女，復活的過程非常不順利。然後，我開始回想自己的一生，想到妳、想到徹，一度想要放棄軀體回到天人之境。」

「為什麼？」

側過頭，正好與伊芙蕾希雅那雙天空色的眼眸對上。她的注視太過專注，彷彿眼中只有自己。想到前陣子與徹見面的事，龍無意識地迴避她的凝視。

「……妳聽了以後可能會討厭我。」

「試試看？」伊芙蕾希雅還在笑。龍被看得有些慌張，用雙手遮住了她的雙眼。她笑道：「這是某種情趣嗎？」

「可以是，但是妳得先聽我說完。還有，別盯著我看。」

伊芙蕾希雅嘴角含笑，語調甜膩地像是邀請。「你那麼好看，為什麼不讓我多看幾眼？如果你不高興，那我就不看了。」說著閉上眼睛。

龍沒有接話，從身後摟住她。

維持了這個姿態將近半分鐘，龍才緩緩開了口：「我看著妳的時候一直在想，要是妳沒有見過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這時候，妳應該已經從希尼斯陛下那裡繼承了神族之為，成為神族的太陽。即使有個不怎麼樣的丈夫，倒也無所謂。妳即使很繁忙，還是不會忽略兒女的教育，聖法提加會在妳的帶領下迎來全新的盛世。只可惜，這個美好的未來被我破壞了。」

「龍，我會死跟你沒有關係。」

龍搖搖頭，聲音弱了下去，「有關係，因為亞德的出生不是意外。」

「什麼意思？」伊芙蕾希雅想回頭看他，卻被禁錮在懷裡。

果然，龍接下來的話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理論上來說，神族跟魔族在某些方面很合拍……大概是婚外情這一點。由於體質的緣故，相當不容易懷孕。即使懷孕了，孩子也很早夭。由希是近千年來，第一個神族跟魔族王室的混血……也是在亞瑟陛下與優華夫人結婚兩百年之後才誕生。但這其實都只是藉口。因為我希望妳懷上我的孩子。」

伊芙蕾希雅輕輕地握住龍的手，沒有說話。

「我經常在想要是妳生下我的孩子，我們也許可以算是一家人。這樣的話，即使有一天我死了，妳也會偶爾想起我。我本來以為妳是聖女又是公主，還是唯一的王位繼承人，即使犯了點小錯也沒關係……」

龍的聲音漸弱，逐漸帶了點壓抑不了的泣音。

「知道妳懷孕之後我很高興，想著有天我們或許有機會見面。但是，是我太天真了。在黑森林醒來，看到妳躺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真的非常後悔。徹說我會害死妳，但我不相信。他說他會想辦法，讓我等一等，但我也不聽他的勸告，一意孤行，才會變成這樣。」

「龍……」

伊芙蕾希雅終於忍不住了，掙扎著想看他的表情，龍卻始終不鬆手。兩人僵持了一陣子，伊芙蕾希雅帶著受傷的覺悟奮力掙扎，龍才鬆了手。

「徹來的時候，我其實很高興，也很想跟他走。明明妳就在這裡，被我害成這樣，我還是想見他。而且我知道妳會原諒我，所以才敢跟他見面。」

龍的聲音飛快，通行與跟魔族語夾雜，需要花點精神才能聽懂。

龍比看起來更纖細又脆弱，某種程度上，人們對他的批評不無道理。他對心愛的人非常執著、對於不在乎的人殘酷又狡猾——這些事情，伊芙蕾希雅非常清楚。

「我知道。」

龍垂下頭，炫然欲泣的神情太惹人憐愛了。伊芙蕾西雅想碰他的臉，被他避開好幾次。伊芙蕾希雅本來想等他整理好情緒，看他的表情，卻忍不下去了。

兩人維持一進一退的動作，最後龍還是被困到牆角。痛苦的神情半掩在瀏海後，龍低聲說：「我明明還沒有下定決心，卻選擇讓妳復活，把我們的未來綁在一起。」

「什麼意思？」

「所謂復活魔法，是眾神專用的神術，效果類似從屬魔法。是向神獻上靈魂、提升靈魂的層次，進而獲得永生的法術，接近一種契約。妳雖然還是聖女，能夠使用神聖魔法，但即使壽終正寢也會回到我——也就是主神——的身邊……而且期限是永遠。」

伊芙蕾希雅愣了一下。

「抱歉，我有點跟不上。你是說，我即使想甩掉你，也做不到嗎？」

「對。」

「我雖然是聖女，但同時也是你……黑暗神的眷屬，而且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伊芙蕾希雅頓了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這麼隨便就下了決定？」

「對不起。」

「你露出這種表情，是知道我會原諒你，對吧？」

伊芙蕾希雅伸手，抬起龍的下巴，凝視著龍的表情。她的笑容仍舊淡然恬靜，看不出憤怒、也不像責備。

「你這壞傢伙，這回我可不會輕易原諒你。你確實欠的得一件一件還給我。」

龍茫然地看著她：「我該怎麼做？」

龍此刻的神情跟平時那種飛揚跋扈的自信模樣完全不同，像是可以將他掐圓捏扁似的，盡是一種任人宰割的順服。

龍肯定沒少過在徹面前哭吧？伊芙蕾希雅微笑地掐斷內心嫉妒的火苗，這一次，她內心終於有點平衡了。沒關係，接下來這個表情是只屬於她的。

「說起來，我也有句話一直沒跟你說，不曉得該不該說？」

「是什麼？」

伊芙蕾希雅維持片刻沉默，欣賞龍惴惴不安地看她臉色的表情，這才終於公布答案：「你哭起來真好看，我突然覺得可以原諒你了。」

龍瞪大眼睛，一副「妳到底在說什麼」的錯愕。

她甜笑著接下去：「所以，我不介意多看到幾次。」

龍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妳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嗎？我是說，妳已經是黑暗神的眷屬。而且——」

「我都聽到了，而且我不在意。這樣說，夠清楚了嗎？」

龍只好把準備好的五百字說教收回去，乖巧地點點頭。

「如果你搞不清楚我的意思，那沒關係。我想說的是……我不在乎你做了什麼，我只在乎現在。我們好不容易重逢，可以拋下國族、不再需要避忌什麼，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只不過……」伊芙蕾希雅戲劇化地停頓了下，「你居然想跟著徹一起走。雖然我相信你會回來，但我還是很不高興。」

「對不——」

伊芙蕾希雅用食指壓住他的道歉。「所以，你得對我加倍地好才行。」

「……這算不上是代價。」龍垂頭看她，「因為我本來就是這麼打算的。」

「那麼，你得聽我三個願望，能力範圍內都不能拒絕。」

「是什麼？」龍微微垂頭看他，睫毛有點濕潤，說實話……那句好看可不是恭維。伊芙蕾希雅確實挺喜歡看他哭，這是不是不大好？她慢悠悠地說下去：「要不你就躲在被子裡哭，不然就來找我。要是你讓別人看到你剛剛的樣子，我會吃醋。」

「好。」

「有什麼問題都要跟我商量，不准藏著。」伊芙蕾希雅笑著挽住龍的手臂。

龍皺著眉道：「我是想跟妳商量，但妳總是反對我。」

「如果你想養隻狗，我可以幫你挑一只。」

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是想要養妳，但這好像不大容易。」被挽住的手微微一僵，龍卻沒有注意到這細微的反應，繼續說下去：「現在暫且留下，但是，如果要留就必須一輩子留在這裡。妳不想回去神族，倒也可以留在水之都。如果有需要，我還是可以尋求魔族的支援。雖然希尼斯陛下不像徹那樣頻繁拜訪黑森林，但是總不可能永遠……」卻說不下去了。

伊芙蕾希雅哭了。

龍慌忙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什麼，我只是很高興。你終於把我納入未來裡考慮了。」

過去龍總是避談未來，絕對不輕易約定。重複了幾次之後，伊芙蕾希雅即便不樂意也清楚地察覺，自己不曾出現在他未來藍圖之中。他雖然珍惜當下，卻始終認為兩人沒有未來。即使在重逢之後，依舊如此。

他甚至不去想像兩人可以一起得到幸福的夢，這實在讓人太心痛了。

伊芙蕾西雅作為聖女，治療身體偶爾也會為他人撫平傷口，看心愛的人傷口流血結痂卻不會復原讓她憤怒又無助。能夠聽到這句話，讓她還是忍不住哭了。

「當然會，不考慮妳要考慮誰？」

龍完全摸不著頭緒，看伊芙蕾希雅微笑，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妳別動不動就哭，對心臟不好。被我看到就算了，要是被信徒們看到，形象可是會破滅的。」

「你又不是信徒，沒關係。」

龍低沉的笑，「怎麼不是？」

「……老是說甜言蜜語。」

「不喜歡？」

「不，喜歡。」

龍笑著親了親她，「好了，別哭了。」

人們都道，神族公主與魔族的王子是為愛而死。

若讓人知道，他們直至今日才真正心意相通，恐怕會相當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