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話、巧克力與蜜香紅茶 #主線
琉雖然還換了衣服，亞德等人乘著馬車過來，掐著時間還是提早五分鐘到，他遠遠地就看見了紫晶的背影。
許久不見的妹妹戴著變成透明白色的神聖紫水晶，一身茶會等級的正裝，焦躁地在廣場噴泉前來回踱步。
亞德阻止沙提醒紫晶自己的到來，悄悄走到身後拍她的肩膀。
「噫噫噫噫——」
沒想到紫晶發出悲鳴，亞德嚇得退了半步。紫晶回頭看到龍與伊芙蕾希雅，再度悲鳴。為避免成為眾人焦點，亞德只好掩住她的嘴。
紫晶瞪大眼睛，用眼神詢問：「為什麼他們也在這裡？」
「我本來有話想對妳說，但如果妳那麼不歡迎我們，那我也不好掃興。龍，我們走吧？」伊芙蕾希雅說著勾著龍的手要走，紫晶顧不得面子，大喊著：「等等，不要丟下我！」這回已經顧不得矜持，一把抱住了母親。
伊芙蕾希雅本來還有點笑鬧，這回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在哭。
伊芙蕾希雅也有點心軟，輕撫著她的頭，低聲說了「對不起」。懷裡的紫晶顫抖著想要回答，最後只發出細小的嗚咽。
騷亂聲引來了人們好奇的觀望，龍走近一步，正好遮住了人們的目光。他對沙招了招手，比了個手勢。沙心神領會，上前張開翅膀，遮蔽了眾人的目光。
兩人就這樣擁抱了一會兒，紫晶才慢慢整理了情緒。
她的第一個問題是：「妳討厭我嗎？」
雖然腦內想過很多次，真正遇到的時候，伊芙蕾希雅還是無法直接回答。這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紫晶哭得更厲害了。
「我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要討厭我？是因為父親妨礙了你們嗎？」
「……不是的。」
「那是為什麼？我問過奶奶……拉娜陛下，她說這是她跟希尼斯陛下共同的罪過，要我做好一輩子不會被妳接受的心理準備。我既然因此被討厭，又為什麼不讓我知道理由？我覺得很不甘心！」
伊芙蕾希雅瞬間變了臉色，深深皺眉，態度也跟著強硬起來。
「我不想說。但是，我希望妳不要針對龍，這件事情跟他無關。即使沒有他，我對妳的態度也不會改變。」
紫晶越想越生氣，恨恨地瞪著龍，又怕被伊芙蕾希雅拋下而收回視線。
「是因為父親在外面有情婦嗎？幾乎所有的神族男人都這麼做，我不覺得他特別過分。更何況，您又有什麼資格說他，您也在外面有情人甚至生了孩子！」
抬起頭，紫晶卻不敢說下去了。
因為伊芙蕾希雅看她的眼神非常冷淡。
「每看到妳一次，我就會想起他對我所做的一切、這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跟威尼爾一模一樣。」伊芙蕾希雅冷冷道，紫晶的話徹底激怒她。「誠如您所言，我就是個只在乎自己的女人，不配當公主殿下的母親。既然如此，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可以請您放開我嗎？」
紫晶揪得更緊了，伊芙蕾希雅也動了真怒，全力掙脫了她的擁抱。
那雙與晴天同色的眼眸，這回卻令人聯想到碎冰，稍微碰觸就令人顫抖。
「我之所以想跟妳和解，不是因為罪惡感，更不需要得到妳的諒解。我知道妳年紀小，妳覺得自己在理，所以可以趾高氣昂。」
伊芙蕾希雅笑得很溫柔，目光卻沒有任何溫度。
「妳就是覺得我是個不知檢點的女人，才會擺出這種態度。但是，妳可知道，我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懷了妳嗎？妳知道我是被妳口中的父親親手殺死的嗎？如果妳都知道這些卻仍對我說出這種話，我想我們沒有做母女的緣分。」
紫晶辯解道：「那都是父親做的，我什麼也沒做！」
「哦，是嗎？妳決定要這麼說，不打算改變答案了？」伊芙蕾希雅笑盈盈地替她抹去眼淚，「告訴妳，我才不希罕妳的原諒，也不希罕聖法提加的王座。我之所以跟你見面，只是因為亞德希望我們可以好好相處。我之所以容忍妳，是因為妳是我的女兒，但這不代表我必須容忍妳說出的每一句話。斐斯特蕾雅，妳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會被原諒？對我來說，妳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即使——」
這回龍沒勸戒，而是直接摀住了她的嘴。
「亞德，你跟珞禔雅跟伊芙先去挑禮服，讓我來說。」
伊芙蕾希雅立刻表示反對：「不行，我怎麼能讓你單獨跟她相處？」
這句話的涵義，讓紫晶感到很受傷。龍比了個手勢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伊芙，妳現在的狀況不適合跟她談。這樣下去，妳只會把狀況搞得越來越糟。」
「可是——」
「我不打算跟妳爭論。妳現在的狀況根本沒辦法跟她說明，就由我跟她說明。斐斯特蕾雅殿下，請吧。」龍轉向紫晶，口氣帶點不由分說的強硬。
紫晶本來有些生氣，但想起了徹之前的態度，突然覺得魔族似乎沒有那麼糟糕。
冷靜下來之後，他察覺了一件事。如果龍真的那麼討厭威尼爾，他大可以保持沉默，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
可他卻連續兩次阻止伊芙蕾希雅，試圖調停。
紫晶壓下了敵意，抬頭看龍。
曾經的三皇子殿下確實不負「魔族之花」的美名，精緻的五官、上挑的細長眼睛、中性的容貌，龍的俊美跟他本人的性格一樣張揚，每一點都讓人心生疑竇。他就像是故事裡面出現的那種俊美的魔鬼，引誘人墮落。
他想起父親對龍的形容。他說龍與父親有染卻仍引誘母親引她墮落，可看他們剛才的樣子就只是普通的情侶。
在威尼爾的描述裡，亞德對自己的好也只是虛情假意，伺機奪取她的王位繼承權。可是，事實證明完全不是如此。更何況，亞德本來就是神族的正統繼承人，想要獲取自己應有的位置又有什麼不對？
考慮到雷爾契家族對魔族的偏見，加上拉娜之前意味深長的話……
紫晶開始懷疑自己認知的一切。
威尼爾口中的母親是光聖教的聖女，作為聖女與公主受到愛戴，與魔族生下的孩子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汙點。如果事情跟自己想像的完全相反呢？
她同情不被祝福的哥哥，對他的關愛帶著不能說出口的憐憫。
不能說出口的話揭了開來，已經逃無可逃。
「斐斯特蕾雅殿下，真相可能會讓您感到難過。即使如此，妳也想知道嗎？」
「是的。」
……
「斐斯特蕾雅殿下，請。」
馬車仍未遠去，停在他們下車的位置。
紫晶意味深長地看著龍。
「您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嗎？」
龍可以回得很尖銳，好比說「因為她是我的愛人」甚至是「這點程度都是理所當然」。可他只是說：「如果您也聽過伊芙蕾希雅夜晚的夢囈，也會做出相同的判斷。」並且對她伸出了手。
紫晶攙著他的手下了馬車，抬頭眺望著這座陌生的建築，神情複雜。
「別擔心，下回會是亞德邀請您。」龍的聲音適時響起，這位魔族的三皇子殿下還對她行了個標準的神族禮儀，「這就是我們談話的目的。」
紫晶猶豫了片刻，還是握住他的手。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在碰觸什麼易碎物品。
……禮儀很完美。紫晶有點不甘願。
僕人列隊在入口歡迎，對屋子的主人垂頭營裡。其中神族、魔族以至於精靈與墮天使都有，紫晶帶著詫異隨著龍進入屋子。
這座落別莊於海亞大圖書館，一直以來都是魔王的閒置資產，偶爾開放給在水之都就學的貴族入住。但考慮到住在別莊會減少與外族的互動機會，多數的魔族會選擇在貴族院的學生宿舍入住。
新之前就建議亞德可以考慮入住，沒想到竟然成真。
想到這裡，紫晶有點心情複雜。應邀之前，她還可以理直氣壯地怪罪龍，但對方的態度實在溫和，也吵不起來。
紫晶如坐針氈地進入會客室，看著黑髮紅眼的管家為她泡好茶、放上甜點，微微愣住了。因為茶與甜點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餐點有什麼問題嗎？如果有不吃的口味，可以隨時調整。」
沙問道：「冒昧請問三皇子殿下，這些都是是誰準備的？」
「我跟伊芙都對甜食沒有特別的偏好，就交給小孩子決定。」
做為未來的帝王，紫晶應該要好好隱瞞自己的飲食口味——特別是在對方敵我未明的狀況下。第一次看到這個鐵則，她還感到有些好笑，覺得怎麼會輕易洩漏。
她克制了表情吃了一口，淚意湧上來，幾乎無法克制。眼前的景象擅自變得模糊、覺得想哭，那該怎麼辦呢？
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要遮掩情緒沒有想像中容易。
亞德跟她一樣喜歡吃巧克力，但他喜歡偏苦的黑巧克力。同樣是紅茶，亞德喜歡帶著柑橘香氣的伯爵微甜；紫晶喜歡聖法提加特產的庫里蒙森，帶著果蜜的甜香。
而這兩個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雖然亞德沒有親自迎接，但她仍感覺自己受到歡迎。
龍將手帕遞給沙，說著：「我去整理一下儀容」暫離，體貼地將沉默留給他們。
……
龍才離開房間，向隨侍要了一杯酒，倚著窗子發呆。侍者看他發呆又要酒，忍不住問道：「兩位談得不好嗎？」
「也不是。」龍搖晃深紅色的酒，冰塊撞擊杯緣發出清脆的聲響。他閉上眼睛，純畔帶著複雜的微笑。「我想起姐姐了。」
初冬的微風吹拂，風奏響風鈴。
一門之隔的屋內，未來的神族女王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