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話、敗絮與黃金 #親情線

這是伊芙蕾希雅第八次往窗外看了，亞德雖然沒那麼明顯，但也盯著窗外看了四、五次。伊芙蕾希雅也罷，可是亞德可是親口說要陪她挑禮服的啊！

珞緹雅有點不高興。

這對母子雖然正在挑選服裝，但明顯心不在焉。亞德勉強好一點，雖然仍盡責地挑了幾件禮服，但回話有些遲鈍。她故意挑了幾件男裝，問亞德的意見，他看也不看只回了：「還不錯。」

「你要不要試穿？」

「可以啊。」

總而言之都是這種敷衍的答案。

快點看我啊，再不看我我就要生氣了。

珞緹雅不滿地瞇起眼睛，「我幫你換衣服？」

「好。」

得到了允諾，珞緹雅乾脆拽著亞德走。他有點困惑地跟著她走，這才注意到她懷裡抱著的衣服，「為什麼是男裝？」

「因為是你要穿的。」

亞德不解地看她，不過，他終於意識到珞緹雅生氣了。「我要穿的？」

這個問題顯示了亞德確實心不在焉，珞緹雅道：「誰叫你根本不聽我說話。」

直到她拉下亞德的領結的瞬間，似乎要解扣子的瞬間，亞德才開始慌張，「等一下！是我不對，別生氣了。」

珞緹雅把亞德的領結塞到口袋裡，嘟噥著：「不還你了。」

「妳想要領結嗎？」

「才不是！」

「抱歉，我只是有點擔心……妳生氣了嗎？」

珞緹雅越想越氣憤，揪住亞德的領子。「對，而且你最近都只跟你父母在一起，根本不管我。我知道家人比較重要，但是已經十二天了！十二天了！」

珞緹雅說著突然意識到，兩人其實沒有明確的約定，父親也只是囑託亞德要協助她融入人群。如果亞德把重心放在家族之上，又有什麼立場責怪他，尋求他的注意？想到這裡，她覺得有點尷尬，慢慢鬆了手。

「抱歉，忘了我剛才的話吧。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

珞緹雅這回也沒聽，垂頭喪氣。如果她也有尾巴，現在看起來大概就像只喪家犬。珞禔雅居然暗暗感到慶幸。

亞德在她離開之前按住了門。「等一下。」

珞緹雅這才抬頭，回頭感覺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輕擦過嘴唇。這瞬間她才意識到，那好像是亞德的嘴唇。

亞德猛然後退，一臉慌張：「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還真是小孩子，這樣就臉紅了。」

珞緹雅發現他好像臉紅了，而且亞德皮膚很白，看來特別明顯。其實她弄不懂亞德為什麼道歉，看亞德的反應覺得有趣，咯咯笑起來。

「你要換衣服的話我先出去了。」不等亞德回應，擺擺手就離開。

可她還是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

亞德指尖輕觸嘴唇，動搖全寫在臉上，似乎還沒從意外的親吻中回過神。

「……反正我就是小孩子。」聽見亞德低聲嘟噥。

看見亞德此刻的表情，等待的鬱悶一掃而空。

人類喜歡給碰觸取各種名字，比方說上肢與身體相碰說是擁抱、手掌相握稱呼為牽手，而嘴唇碰觸則稱呼為親吻。珞緹雅第一次看見人類親吻，是在海亞莊園。她後來才從書裡學到，親吻是相當親密的行為，等同於龍族讓外人碰觸自己的逆麟。

她是弱小的龍，沒有角、麟片更沒有爪，無法了解允許外人碰觸逆麟的感受。

書裡面說嘴唇的觸感應該柔軟而濕潤，愛人的氣息應該是帶著花朵的薰香，親吻之後就該像亞德那樣在驚愕中回味嘴唇的觸感，至少該臉紅才對。

這個意外的親吻並沒有讓她留下深刻的印象。珞禔雅記住的，反而是亞德剛才的表情。丟失了王子的禮儀教養，驚慌又有點錯愕的表情。

被冷落的小小不愉快、心不在焉、不能獨處的小小不滿立刻被拋在了腦後。

好想多看幾次。

如果直接跟亞德說，他會生氣嗎？珞禔雅心想，或許下回可以再試試看。

……

龍跟紫晶一起回來後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亞德居然還待在更衣室裡面沒出來。龍藉口去看亞德，順便讓母女兩人單獨相處。

「亞德，是我。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還好裡面傳來亞德的聲音，而且沒有鎖門。

進房間之後，龍看見亞德已經換好了禮服，呆坐在更衣室裡面。龍笑著走過去，替他調整了領結。「怎麼在發呆？」

亞德表情一片空白。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父親，我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問題。龍開始懷疑亞德話中有話，可看他表情又不像那樣子。也就是說，這是……在跟父親進行戀愛商談嗎？

深紅色緞帶將黑色半長的短髮紮在腦後。少年稍微蹙著眉頭，苦惱地皺著眉頭。雖然他極力克制表情，稍微下垂的耳尖仍洩漏了他的沮喪。

龍克制著碰觸耳朵的衝動，在亞德身邊坐下。「你是說龍女嗎？」

亞德呆了半晌，紅雲很慢地爬上了臉頰。

「……嗯。」

雖說這想法似乎不太對，但比起兒子，亞德感覺更像是弟弟。

「是想要結婚的那種程度嗎？」

亞德的表情空白了片刻，有點遲疑：「我不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龍笑著反問，亞德卻不說話了。

新年會並不是一般的社交場合。

百年來，神魔族維持了許久的和平，就連貴族間也陸續開始通婚。對魔族持中立的水之都，已經成了東西方貴族交流的場合。

帶著自己的戀人出席，這也成了新年會的潛規則。

亞德有點遲疑：「我確實考慮過。但我畢竟是王子，挑選的對象應該考慮國家的利益與和諧，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

龍直接笑出來。「你想說我不負責任？」

「不、不是的！」

「別著急，我開玩笑的。」龍笑著拍拍亞德的肩膀，「王族確實需要考慮國族的和諧，近千年來風氣已經有所改變了。你的奶奶拉娜本來應該繼承水之都，因為與希尼斯陛下結婚才拋棄了王座。按照標準真能夠挑出最適合的人選嗎？」

亞德似乎想起了伊芙蕾希雅與威尼爾，搖搖頭。「不一定。」

「我不打算干涉你的決定，只要是你仔細思考過並的對象，我就會全力支持。」

「……即使她不是貴族？」

「魔族是強者為王，即使珞緹雅是弱小的龍族，依舊比大多數龍族還強，不需要太擔心。」龍輕笑。「看不出來你對自己很有信心，現在就開始擔心結婚的問題。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總覺得她似乎對我沒有興趣。」

「……你怎麼會這麼想？」

亞德糾結了半天才把剛才的意外說出來。

龍心想著他可真純情，還是好好地回答：「雖然外表是人類，但她畢竟是龍族。對龍族來說，最重要的是逆麟跟角，親吻算不上什麼吧。」

「是嗎？」

「如果你想多了解龍族，我有幾本推薦的研究手扎。不過資料很少，很快就會看完了。你不是邀請她參加了新年會嗎？不只社交舞，也要教她簡單的餐桌禮儀。你可以慢．慢．地教會她，確定了對方態度之後在考慮下一步。」

亞德心神領會。簡單來說就是增加相處時間，培養感情。

「要怎麼確定她是不是喜歡我呢？」

事實上，有很多測試的方法，卻不能保證答案是否正確。在戀愛中，人會說謊、隱藏、遮掩，這就是曖昧的醍醐味。可這樣說，實在太討人厭了。

龍道：「不需要猜測，你只能確定自己的心意。你需要做的，就是清楚表現你的好感，給對方做選擇。萬一最後沒有成功起碼還能當朋友。」

「如果真的很喜歡對方的話，真的可以忍受只當朋友嗎？」

這問題太尖銳，輕巧地劃開了傷疤。

尚未痊癒徹底的傷疤滲出鮮血，隱隱作痛。

一陣安靜後，龍長嘆：「雖然過程會非常痛苦，但並不是做不到。就像是戒酒。你只要能夠冷靜地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就能夠全身而退。但如果完全不投入，不為此痛苦，那還能說是愛嗎？」

「說得也是。」

「總而言之，盡力嘗試、該放棄就放棄，還有就是……不要執著於某個人。」龍從亞德胸前的口袋拿出了緞帶，替他用緞帶紮了一個低馬尾放在腦後。

黑髮、深紅色緞帶，這樣的身形讓龍想起自己的父親——徹．曼德沙。龍至今仍舊經常想起他，也很懷念兩人一起共度的時光。

龍一度以為自己不會愛上徹之外的人，堅持拒絕了人們的示愛。

兩人一起共度的時刻、溫室裡的玫瑰花香以及兩人擁抱著只擁有彼此的許多午後，卻不再想回到過去。確認父親的愛是一種儀式，即使兩人保持距離，龍依舊能夠感覺到徹正在試著以父親的身分愛著他。

他們過去用執著與佔有慾彼此傷害、互相折磨，在伊芙蕾希雅介入之後，兩人終於對幸福的未來有了共識。

烙印於靈魂深處的愛仍舊存在，只是轉化成另一種形式。

凝視著伊芙蕾希雅、看著亞德、看著徹，龍開始覺得自己似乎終於能夠想像另一個未來。並不是在伊芙蕾希雅與徹之間二選一，在那個比想像更美好的未來裡，兩人都在。

可是……真的有這麼美好的事情嗎？

伊芙蕾希雅本是芙薇亞希的眷屬，只要女神發怒，隨時都可以召回她。

所有的一切就會瞬間消失。

「父親？」亞德回過頭，正一臉擔心地看著他。

「我經常在想，你雖然是我的孩子，卻一點也不像我。」

「是嗎？大家都說我們看起來很像。」亞德有點摸不著頭緒，微微歪著頭。他有時候會有這種特別天真的表情，帶了點符合年齡的天真純潔，跟母親特別像。

龍微微笑，「也許是因為你是伊芙蕾希雅的孩子吧。」

鍍金與黃金乍看很相似，價值卻天差地別。若說亞德跟伊芙蕾希雅是黃金的話，他就是內有敗絮的鍍金，只能遠觀而禁不起檢驗。

龍露出了稍嫌僵硬的微笑，「好了，我們別讓淑女們等太久。」

若能只展現出自己好的一面，實際內容並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