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話、特別的安慰方式

一行人忙於處理蘭茵的問題，水之都的學者們放棄了難得的休假，齊聚海亞大圖書館進行分組會議。

在亞德與聖的努力下，頻繁震動的藍茵終於恢復寧靜。

——不過，這只是表面上而已。

為了拯救水之都，亞德、聖與珞緹雅忙了整整三天，連接下來的宴會也沒怎麼參加。直到狀況終於漸趨穩定，兩人才真正能休息，而宴會也接近尾聲。

終於完成了今天的任務後，亞德連飯都還沒吃，就在回程的馬車上直接累倒。

是日太陽逐漸暗去，白天再度被夜晚吞噬，璀璨光明下的世界陷入黑暗，沉重的夜色降臨。

亞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空腹的感覺太過強烈，像是從靈魂深處被徹底抽走了力氣。頭暈目眩的感覺尚未褪去，亞德精神渙散地坐了一陣子，勉強打起精神打算下床，這才在黑暗中發現床邊的身影。

「翼、翼姬，妳怎麼在這裡！」

黑暗中，翼姬那頭紅髮看起來像坐在聖的身側，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

「怎麼了？」

多喊了幾次，翼姬這才抬頭看他——看表情似乎快要哭了。

「亞德，你還記得跟我的約定嗎？」

見面之初，翼姬曾說：「如果你仍然如此弱小，我會殺了你」。

隨著時間經過，亞德兩人相處融洽，聖的身體狀況也看不出意願。亞德追逐著珞緹雅，卻忘了聖曾經說過的「期限」。看翼姬的表情，狀況很不樂觀。

「我知道這跟水之都的存亡有關，才沒有阻止。但是，亞德……我希望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否則，你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時間，就毫無意義了。」

「妳是說，聖會死嗎？」

翼姬點點頭，「只要你魔力消耗過度，聖就會一直睡下去。我答應過他不能殺你，但卻也幫不上任何忙。」卻因為哽咽而說不下去了。

亞德心情沉重，卻不知從何安慰。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翼姬緩緩開口道：「方法有兩個。你可以請求龍……也就是你父親的的幫助，或者也可以吞下黑龍君主的鱗片。」

亞德注視著床上的聖，他緊閉雙眼，魔力似乎更微弱。問題就是，亞德不可能獨自為結界石提供魔力，也不想眼睜睜看著水之都被深埋到海底。

亞德問：「吞下鱗片會有什麼影響嗎？」

「有些人會陷入沉睡，有些人的身體無法承受龍的力量……可能會死。」

亞德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去找珞緹雅跟父親商量，妳在這裡陪他。」

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得知的噩耗，還是因為魔力消耗過度，眩暈感完全沒退去。虛弱的感覺佔據全身，就連站立都格外吃力。心慌加上虛弱，亞德失去平衡差點跌倒，正好被迎面走來的珞緹雅接到懷裡。

珞禔雅一臉驚訝：「你受傷了嗎？」

「沒有。」

珞禔雅困惑地上下檢查亞德，確認他沒有受傷，才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那就好。一起吃飯嗎？」

兩人關係改變之後，身體接觸增加不少，亞德也逐漸發現了只有戀人才能看到的部份——那就是，珞禔雅出乎意料地敏銳、擅長撒嬌而且很纏人。

對有些渴望自由的人來說，這種距離感可能有點討厭，但對亞德來說卻正好。

化身半龍的珞禔雅體溫偏低，現在又是冬天，她喜歡溫暖的地方、又想親近亞德，所以總是鑽進亞德的被窩睡覺。最初幾次，亞德還會試圖阻止，結果她就乾脆趴在地板上睡覺。

這場景被伊芙蕾希雅看到，亞德還被語重心長地叫去談心。而且內容出乎意料地並不是什麼道德規矩，而是拒絕太多次會被討厭。

不論用魔法、結界甚至道德遊說都不起作用，亞德為了文化差距感到非常困擾。重複了幾次靠近與拒絕後，亞德有些生氣又無奈，揪著珞禔雅說教。

「為什麼妳總是跑來我房間睡覺？」

「因為我想起床的時候就看到你的臉，難道你不想看見我嗎？」

看見戀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亞德也有點心軟。

「我現在還不是很習慣控制魔力，有時候會頭痛，但在你身邊就可以睡覺。」

亞德最後還是屈服了，珞禔雅本來就會撒嬌，交往之後更像是只巨型犬。他們的相處模式經常是一個人撒嬌而另一個人安撫，亞德很少向她傾訴。

不過，偶爾狀況不好的時候，她總是能夠察覺。亞德閉上眼睛，維持倚靠在她身上的姿勢，能感覺她摟在腰上的手稍微收緊，接著開始到處亂摸。

亞德拍了下她到處搗亂的手，又好氣又好笑。

「不是說要吃飯嗎？」

珞禔雅用力點了頭，對他伸出手，好像是想要抱他。

亞德表情不善地瞪著她。「這裡不行。」

「那房間裡面呢？」

亞德很想拒絕，但是又覺得自己應該也在某方面妥協，只好給了個曖昧的答案。她像是撫摸寵物那樣順著亞德的頭髮，很自然地把他摟在懷裡。「你好一點了嗎？」

「……嗯。」

「吃完飯你再跟我說，我可以幫你想辦法。」

亞德點點頭，倦意其實沒有徹底退去。他靠在柔軟的躺椅上，被突如其來的倦意奪走意識。累積的疲勞與緊張一起湧上，亞德陷入短暫的睡眠。

首先傳來的是微小的聲音、食物的香氣，接著是——柔軟又濕潤的東西壓在嘴唇上的觸感。醒來的瞬間，珞緹雅支著下巴望著他的睡臉。

「吃飯了。」

看她坦然的樣子，亞德還以為自己弄錯了，下意識地摸了下嘴唇。

「我剛剛親了你一下。對不起，是不是在你清醒的時候比較好？」

「哦……咦？」

珞禔雅還以為他沒聽懂，耐心地說明了一次：「你之所以一直想睡，其實是因為魔力不足，現在應該會好一點了。」

「那個，我的問題是前面的那一句。」

「前面的？哦，是說親了你這件事嗎？翼姬說這是可以恢復魔力的方式。怎麼了，表情那麼奇怪？」

亞德扶著額頭，不知道該怎麼說明。理論上來說，透過親吻確實可以傳輸魔力，但是親吻跟握手的效率沒有太大差別。

「我只是在想……翼姬安慰人的方式還真是特別。」

「是嗎，只要這樣就能安慰人？人類可真是奇怪啊。」珞禔雅仔細地看亞德的表情，認真道：「不過，你似乎心情變好了，我總覺得好像點用處。」

「……」

亞德別開頭試圖遮掩害羞，最讓人尷尬的是，他還真的稍微被安慰到了。

珞禔雅笑著想餵他吃飯，亞德還介意剛才的事就忙著躲閃，兩人鬧了好陣子才把晚餐吃完。

此時亞德情緒已經恢復，才跟珞禔雅提起跟翼姬的談話。

「妳覺得我應該怎麼辦？」

珞禔雅沉思了一會兒。「亞德，你得做好心理準備。聖的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無法避免。」

「難道沒有能夠拯救水之都，又能讓聖活下去的方法嗎？」

接著，是很長的沉默。

珞禔雅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心臟像是突然被揪緊，一瞬間無法呼吸。

「但父親可能知道些什麼，如果向他求情，他也許會答應。只不過……現在的我沒有回到禁地的資格，所以只能由你去。」

「我去？」

珞禔雅重重點頭。「只要吞下父親的鱗並完成進化，你就是龍族的一員，理當前往禁地拜見龍之君主，選擇自己的君主之後」

「只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父親雖然很重視你，但他對聖不感興趣，認為他的存在會妨礙你。你把聖當成兄弟，但是父親是把聖當成你的附屬品。就算付出一切努力，還是很可能沒有結果。就算這樣，你也想去嗎？」

沒有猶豫，亞德重重點頭。

珞禔雅握住亞德的手。「但要現在的你吞下父親的鱗實在太危險了，弄不好你跟聖都會死。在這之前，你要準時睡覺、吃飯，然後冥想，不能著急。」

「可是，要是在休息時間，聖出了什麼問題的話……」

「相信我，不會有事。」

明知這是毫無根據的安慰，亞德還是被安撫了。他將頭靠在椅背上，雙眼空泛地仰望著水晶燈璀璨的光。

不久，刺目的人造光被遮蔽，珞禔雅垂頭看他，像是個好奇的壞孩子。

「你哭了嗎？」

「沒有。就算有，也不會讓妳看見。」

「為什麼？真小氣！」

亞德將像是巨型犬那樣在身邊踱步的戀人摟到懷裡，沐浴之後，她的頭髮上仍殘留著很淡的香氣。她側坐在亞德腿上，笑著說：「你這麼纖細，用這種抱法會被我壓成紙片。」

「我才沒有妳想像的那麼柔弱。」

亞德不自覺將臉埋在她的頸窩，慢慢閉上眼睛。「如果妳要親我的話，還是挑在我醒的時候。」

「好啊。」說著突如其來地湊近，大方地偷走一吻。「像是這樣？」

亞德沒料到她這麼直接，連耳朵都紅了。

珞禔雅愉悅地笑著，又想要親他。亞德奮力抵抗，兩人在床上比拚腕力——結果當然是珞禔雅勝出。

這晚亞德本來睡不著，卻被珞禔雅裹到被子裡逼著睡覺。

雖然身體很疲倦，但是意識依舊清楚。

亞德思考著翼姬與聖、考慮著與龍族禁地、水之都的事情……雖然思緒眾多，然而珞禔雅那句「不會有事」仍順利地壓住混亂的思緒。

亞德很清楚，那可能只是謊話。但他寧可相信謊話會成為現實，美好的未來通過努力就會成真。倘若全力掙扎努力只能成空，那不是太寂寞了嗎？

就算無法改變未來，至少也要用盡全力掙扎才不會留下遺憾。

雖然未來仍舊 渾沌，至少有前進的方向、能夠信賴的同伴與可愛的戀人。

亞德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能夠從殘酷的神那裏搶到一些時間。哪怕只有拖延一天，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不會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