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話、贈君予花．上

跌宕起伏的新年會上，諸王協力進行首次合作。

不久，水之都女王多琳發表了給國民的公開信。

信中詳細說明了蘭茵的現狀、危機，以及目前的處理方式，公開對亞德、聖與由希致謝，並且公開請求民間協助。

此舉引發民間一片譁然，卻沒有太多恐慌。

在這個學者人數高達居民三分之一的圖書館之城，魔法師、煉金術師與植物學家們坐在桌前喝茶聊天，討論著維持結界石的理論。在永夜的冬天中，人們攢著微小的希望，企盼黎明的到來。

水之都的學者們一致認為蘭茵的消失是早晚問題，處理方式卻有截然。

學者們大致分成兩派，第一是期待以煉金術與魔法製造出取代結界石的魔法派，另一派則將希望寄託在「神之花」上。以往這種話題大概可以在水之都的年會爭論數十年，這次由於石太急迫，學者們出乎意料達成共識。

——雙方主動放棄無聊的爭論，各自支持自己深信的理論，維持競合關係。

魔法派以由希為首，而期待神之花的人則以琉璃與教皇為領導。

來自五界的菁英們踏入溫室，傾盡水之都的力量培育琉璃花。就連神王與魔王陛下都親自帶回花盆，用魔力為水之都培育新的琉璃花。離去的神祇為子民留下的珍貴遺產開始被稱作「希望之花」。

新的年過去，水之都到處開滿了各種不同的神之花。

最初，這株古老的魔法花只在黑森林盛開。在天使族的努力下，神的恩澤開始在各國王宮盛開，在五界到處盛開的理由其實算不上光彩，但都跟龍有關。

經過琉璃的改良，嬌貴的花朵變得易於培育，貴族仕女中掀起了新的話題，年輕男女以救國為名要來種子悉心培育，期待將這朵不凋之花送給愛人。

而這股有意培養的浪漫之風，終於吹到了魔王陛下的身邊。新年宴的某一天，露與星澄帶回了花盆，興致勃勃地研究著半透明的花苞。

即便不願聯想，緊閉的透明花苞仍勾起了往事。魔王徹．曼德沙佇立於花朵前，凝視透明的花苞，回想起藏在深宮中的溫室。

其中最特別的那朵黑中帶紅的絲絨琉璃花，還被他放在房間內悉心珍藏。

黑玫瑰對他來說是喜悅更是悲傷、是無法達到的憧憬與渴望，更是祝福與詛咒。露與星澄研究著說明，各自在花盆中輸入魔力。而這朵花也沒令人失望，透明的花瓣顯現了優雅的粉紅色。

「真的開花了！」星澄掩著嘴發出細微的驚呼，就像小女孩似的。

「父親，您要不要試著培育看看？」

徹的手指微微僵住，無法遮掩瞬間不自然。「我就不必了。」

過去露也對他說過這句話，可是話語中帶的盡是諷刺。雖然往事已矣，但是，內心的傷口似乎沒有那麼容易痊癒。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徹將微笑面具戴得非常牢固，熟悉他的兩人居然沒看出不自然。

「有什麼關係，如果能夠開花不是很好嗎？父親您的魔力很特別，或許能夠成為維持水之都的力量。」

徹很清楚，女兒的話不帶惡意——但也只是現在。

龍的棺木就是用這種黑玫瑰埋葬，直到現在，人們的耳語依舊沒有停歇。

星澄隨口道：「您經常待在溫室，我還以為您喜歡植物。」

龍死去之後，徹有時候會到溫室中獨處，一半緬懷一半是享受孤獨，卻總少不了星澄的諷刺。徹一方面珍視星澄，卻也不想靠近她。她像是朵高傲開放的玫瑰，不論是否碰觸都會被荊棘刺傷。

此話一出，徹終於有點忍不住了。

「妳是真的這麼認為嗎？」

看見星澄與露的表情，他意識到自己搞砸了，低聲道歉後離開。

星誠總認為他是對龍、對龍翔念念不忘，才會經常待在溫室，以至於身上都是那股黑玫瑰的淡香。但她過去另有情人的時候，其實也不曾關心過徹的去向，自然不知道那是他少年時代的休息之處。

他會在溫室中與父親兄姊午茶聚會，度過許多和煦的午後。

星澄的譏諷提醒他的過錯，更玷汙了他珍視的記憶。矛盾的是，徹一方面覺得自己咎由自取，同時也對星澄感到憤怒，最後只是沉默。跟龍交往的時候，他也將無人的溫室當成避風港，偶爾也會訴說往事。

完全無法共鳴，看見開放的黑色花束只覺得悲傷。雖然盡力彌補了一切，但過去所做的一 切不會消失。

亢奮中的星澄終於發現徹心情低落，冷靜思考後，立刻察覺了原因。

「抱歉，我沒有考慮你的心情。」

徹安靜地看著她，露出她相當熟悉的那種意味著拒絕的微笑。「我一直以來不太考慮妳的心情，所以……妳也不需要在乎我怎麼想。」

這句話徹底弄傷了她，星澄沉默不語。

雖然心中想過道歉，由於太久沒有開口，徹已經漸漸忘記如何開口。

幸好新年假期很快就會結束，到時候，就能逃離這一切。

很多人都想幫助他，卻不曾考慮過他的心情。現在他就像是初春路上的霜雪，隨著暖春的腳步逐漸消融。不需要憐憫更毋須救贖，對他而言，最大的祝福就是能夠在無人的黑暗中獨自腐朽。

……

今天的晚餐也是與神王夫妻一起度過，纏綿病榻的神王希尼斯居然為了鍾愛的王后親自培育出百合花束，送給了他。

紫晶纏著沙也要他試著培育，眾人一時議論紛紛。

徹微笑的看著孩子們討論，對於龍跟亞德之外的事他其實有些事不關己，自然也沒注意到星澄擔憂的眼神。他一直自認為很擅長佯裝若無其事，可惜不論表情怎樣自然，都遮掩不了神情透出的疲倦。

他像往常那樣找了個藉口，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以為自己終於足以喘息片刻。

沒多久，門被敲響。徹皺著眉頭不打算應門，卻沒想到門卻自己打開了。

門外站著的是龍。

「……我沒有邀請你。」

「這我知道。看你的態度，應該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過來吧？」龍顯然意識到自己並不受歡迎，但他仍像往常那樣擅自走進來，「你看過自己現在的樣子嗎？」

「這與你無關，請你出去。」

「你放心，我把想問的說完，很快就會走。我問你，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星澄大人還來問我你的狀況？」

徹終於放下酒杯，抬頭看他，這舉動在龍的眼中無疑是默認。

「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管好自己就好。」

龍冷笑，「你所謂的處理不就是放著不管？」他終於被激怒，拽著徹走到房間的鏡子之前。直到現在，徹才終於意識到為何星澄跟龍態度都這麼古怪。

因為他看起來真的糟透了。

磨亮的銅鏡照出一張看膩的少年臉孔，此時，那張端正無暇的臉上透出難以遮掩的疲倦，蒼白的肌膚、毫無生氣的漂亮眼睛，就好像是抽走靈魂的木偶般麻木而疲倦，平時總掛在唇角的笑容看來像極了逞強。

也難怪龍會直接過來，因為他的氣色糟糕至極，彷彿隨時會倒下。

「……你的狀況都這麼糟糕了，為什麼還不打算告訴星澄大人？」

「我不是針對她，我對你也是這樣。」

龍如願皺起眉頭。「既然你這麼做，我會尊重你的選擇。」說著轉頭離去。

徹在門掩上之前喊了一聲。「龍。」

「什麼事？」

「別做多餘的事。」徹頓了頓，放緩了語調，「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一門之隔的龍有片刻緘默，最後，他才勉力從喉嚨深處擠出回答。

「我知道了。」

門關上了，魔王陛下終於記得上了鎖。他脫下黑色的襯衫，黑色的紋路密密麻麻爬滿全身，猶如糾纏不休的荊棘那樣在白皙的身體上。

是該感到恐懼的。但是，與死神共舞的惡靈又怎麼會畏懼死亡？

一抹微笑不自覺攀上嘴角。

「終於要結束了。」

悄聲呢喃浸泡在濃稠的夜色中，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魔王陛下唯一沒料到的是，龍一向不是個聽話的乖寶寶。以前不是，現在當然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