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話、永夜的暴君．上

蘭茵的震動撼動了五界，甚至傳到了世界之心——黑森林中。

人們口中的「黑森林」曾經是五界首都王蝶之城的所在，至今仍是五界最大的空中堡壘。這座飄浮空中的黑城堡通體漆黑，只有受到邀請的人才能踩著透明的階梯往上謁見偉大的世界之王。

早在神代之前，世界有三大空中城堡，分別是東方神族的「歐蘭諾」、中央的「王蝶」與西海頂的「蒼蘭」。如今東方的歐蘭諾沉入海中成為現在的水之都，西方的蒼蘭在進入藍月時代不久後毀滅，成為巨大的海底遺跡。

如今，象徵強大的三大空城只剩下一座，孤獨地佔領整片天空。

過去兩千年內偌大的城堡居住著被稱為黑森林女巫的仲裁者，而今，剩下的那一人孤獨地守護著堡壘。每一天，溫．瑪格琳都會從前往黑森林與水晶棺中的愛人談話片刻，或者凝視著儲存能量儲滿的水晶，幻想著愛人推開棺木的模樣。

——兩千多年後，想像的畫面終於成為現實。

銀髮紅眼的青年推開了厚重的玻璃棺木，扶著額頭。朦朧的視線花了好半晌，才聚焦在對方身上。「早安，我的皇后。」

對方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微笑著回答，而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他，帶著濕潤的眼角別開頭。「早安，我的陛下。我等您……等了很久。」

「哦，是嗎，多久啦？」

「現在是藍月歷兩千一百四十六年。」

「也就是說，我已經睡了兩千年？」

傲慢的國王陛下隨意伸手，緩緩踏出水晶棺，環顧了四周。他首先注意到的，棺木旁的巨大魔力水晶，「這東西兩千年是不可能自然填滿的。妳是怎麼做到的？」說著他瞇起了眼睛，笑得有點不懷好意，「妳膽子可真不小。」

「您生氣了嗎？」

「怎麼會，這當然是讚美。」青年咧嘴微笑，露出尖銳的犬齒。他在愛人的唇上隨意地偷走一吻，「我很樂意可以跟那群傢伙打一場。說起來……蒂法妮瑟呢？她不在黑森林，是去了哪裡？」

「沒有意外的話，她現在應該在水之都。」

青年微微歪頭，表情有幾分天真：「水之都是哪？」

「就是是凜的領地，就是東方空城『歐蘭諾』，現在因為凜消逝之後沉入海底，成為全新的城市。現在的人習慣把歐蘭諾叫成水之都。」

「哦，對，我是知道歐蘭諾沉入了海底，我還派了人趁亂拿搶了點書過來。妳的意思是，那個城市居然還存在？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水神凜的守護者使用神術，將凜的靈魂碎片留在那片海。凜消散的力量仍保護著歐蘭諾，形成了特殊的屏障，是由凜消逝的那半靈魂集結成的神域。」

青年捏著下巴沉思。「哦，這聽起來挺有意思，不過，過了這麼久……凜應該也快回來了吧？只要他一甦醒，蘭茵就會徹底消失，歐蘭諾就只有法傑瑪家的人能夠居住。現在法傑瑪家打算怎麼做？」

溫道：「法傑瑪家在大約一百年前研究出製作替代品的方法，他們把修補蘭茵的石頭稱作結界石。」

「不是那個問題。蘭茵震動越嚴重，代表凜就要回來了。只要凜能夠重生，問題不就能夠迎刃而解？」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青年挑了挑眉，「妳的意思是，有人在阻撓凜復活？不，不對，這不是人能辦到的事情。」他杵著下巴思考了片刻，「是廷？不，不對，那傢伙對人類的事情不感興趣，跟凜也算是朋友。也就是說……」

「就是您想的那樣。」

「但他也阻止不了多久，畢竟那傢伙最後不是被封印了，就算破除封印也很虛弱，這樣下去，他可是會死的。我實在不懂，為什麼燄不惜死亡也要這麼做？」

溫沉默片刻，輕聲說道：「是因為愛吧？」

「愛？」青年輕嘲地笑出聲，爾後看見溫的神情，這悻悻然閉嘴。「抱歉，我沒有嘲笑的意思。我想的跟妳以為的不大一樣。」

溫沒回答，經過兩千年更顯淡漠的容顏帶著壓抑的不信任。

青年掩著嘴，就連聲音都帶著笑意。「確實是因為愛，但我猜他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很可笑，不是嗎？祂作為神，卻被肉體限制，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甚至還把世界弄得一團糟……真是任性的神。好了，不說了，既然歐蘭諾狀況不穩定，妳讓鴉去找蒂法尼瑟，叫她快點回來。」

「我可以寫信，但我猜想她會您的提議拒絕。」

月瞪大眼睛。「為什麼？」

「難道您忘了嗎？現在的她可是冥界的子民，是死神的一員。」

「這我當然知道！她可不是研究的那塊料，也對大圖書館沒興趣。為什麼非要留在歐蘭諾不可？ 」

溫沒有立刻回答。看她的反應，就知道事有蹊蹺。

青年道：「看樣子妳知道理由，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答應妳絕對不會生氣，快點告訴我。」

即便如此保證，溫仍顯得有些猶豫。

青年道：「妳可真大膽，居然敢懷疑我的話？」

「是為了一個人。」

青年果然皺起眉頭，連帶聲音也沉了下去。「是男人嗎？」

溫點了點頭，青年捏緊了拳頭，似乎在發怒邊緣。「為什麼妳要放她走？」

被這般質疑，就是溫也有了些火氣。

「我的陛下，您可知道，您死去的這兩千年她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作為衛法斯的子民，永生又強大，卻沒有任何慾望。她沒有任何想做的事、也沒有夢想，有時候就坐在城裡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以前她對世界感到好奇，老嚷著說要出去。可是，從血池中重生的她就像人們說的那樣……不是人類也不是天人，更像是人偶。」

「這並不是我的錯，妳不應該歸咎於我。為什麼她不去外頭看看？」

溫捏著拳頭，渾身顫抖。許久，她悠悠嘆息。

「您難道忘了，她是怎麼復活的的嗎？為了讓她活下去，我們讓她成為衛法斯的眷屬……雖然並未失去情感，可是，她無法感受世界的美好，也不覺得痛苦，就像是調教良好的時鐘那樣。我的陛下，您真心認為這樣也算是活著嗎？」

「……」

溫．瑪格林握住愛人的手，「陛下，這樣的她跟我說有了喜歡的人，想要離開。我可是她的母親，為了讓您能夠再次睜開眼睛雙手沾滿鮮血……這樣的我，又怎麼忍心把她永遠束縛在兩千年前。」

被稱作「陛下」的青年沉默了片刻。

他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一把將溫摟進懷裡。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生氣就是了，別用那種表情看著我，我可不是壞人。不過，我得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再決定我打算怎麼做。不如妳就從歐蘭諾沉入海底之後的事情開始說好了。歐蘭諾的那些傢伙最後怎麼了，不會全死了吧？」

兩人並肩走出幽暗的黑森林，帶著灑在身上的樹影踏入光的階梯，踏進巨大的空城，也就是被稱為「世界之心」、「最大空城」的王蝶之城。

「不但沒死，大部分都活著。現在，水之都仍由法傑瑪家管轄。只不過，他們的頭髮跟身體受到凜的影響，變成了淡藍色，自稱水神族。」

這位歷史的見證者娓娓道來這兩千年來的往事。

故事，就從東方的空城沒入海底的那天開始說起——彼時，水神凜在對手火神的一擊下被擊潰，為了保護領民而靈魂消散。

那天被記錄在詩歌中，被稱作「黑暗之日」。

那是世界滅亡之日，亦是心世界誕生之日。以永夜的幽冥為界，舊的太陽西沉而新的躍升——新的時代在後來被稱為藍月時代。

那天，也是改變世界的雙生子相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