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話、不該存在的眼淚 #主線 #花組

亞德看的是容貌，而聖卻更在意她的魔力。

不愧是聖女公主，伊芙蕾希雅．拉斯奇。她身上的神聖氣息乾淨而純粹，是被光明女神寵愛的人才會有的氣場。

只可惜，這樣純粹的聖潔似乎染上了一點不明顯的陰暗。這是怎麼回事？聖不大意外地在她的笑容中看出了幾分警戒。雖然有些悵然，但又無可奈何。

伊芙蕾希雅摟住了亞德，在她懷中的亞德看起來開心極了。

亞德道：「這是聖，是血月杖的主人。」

伊芙蕾希雅搭著亞德的肩，對聖行了個提裙禮。「初次見面，你好。我是伊芙蕾希雅．拉斯奇，是亞德的母親。正因為我是他的母親，所以我很清楚……我的孩子並不是雙胞胎。所以，你到底是……什麼？」

聖本想開口喊她母親，卻把話吞了回去。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被視為母親的人當成敵人，實在太令人傷心了。

聖努力保持風度，聲音依舊無法克制地輕顫：「您說的沒錯，我確實不是人，而是沛諾諾女神製作的容器，用來儲存亞德多餘的魔力。」

「是溫．瑪格林幫的忙。也就是說，你是容器中新生的靈魂？」不愧是聖女，伊芙蕾希雅理解的速度很快。

聖本來想說「沒關係」，卻說不出口。

「抱歉，我的態度讓你受傷了。但是，我無意傷害你。」

「……我本來就不是妳的孩子，這也是很正常的。」

「我很抱歉。」伊芙蕾希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的另一手摟住聖，「我想要更了解你的事。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可是我不是人類，也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但是，是不是人類有那麼重要嗎？我死過一次，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不知道自己竟究竟是何物。這一點，我們是一樣的。」

聖稍微被說服了，「可是我……」

「聖，我們都是聖子、聖女，就不拐彎抹腳了。如果你鐵了心想活下去，有很多方法，但你沒有那麼做，而是直面死亡。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你本質善良，確實不負聖王的名字。」伊芙蕾希雅說，「我很高興有你陪著亞德，接下來的時間，我也會陪著你，試著把你當成我的孩子看待。」

「……可以嗎？」

某種帶著溫度的液體沿著臉頰落下的時候，他沒有立刻意識到這代表什麼，只是愣了一下。聖有點錯愕地抹著臉頰：「這是什麼？」

「是眼淚啊。」伊芙蕾希雅笑著親吻他的臉頰。

聖有點茫然，任她用袖子抹去眼淚。「我搞不懂。像我這樣的『容器』是不該流淚的，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亞德道：「會不會是因為你是人類，神就給了你禮物。」

「……那倒不如讓我活久一點。」雖然聖嘴裡咕噥著，嘴角卻不受控的抬起。

「真是太好了。」亞德笑著在聖的另一邊臉頰親了一下。

龍笑道：「我也得親一下，你說親在哪裡好？」說著視線卻落在嘴唇上。

「等、等一下！」聖慌忙間想躲開，卻被亞德跟伊芙蕾希雅出手鉗制。眼見龍垂下了頭，他就閉上了眼睛。

如羽毛般輕巧的吻落在額頭上，只有指尖按在嘴唇上。聖重新睜開眼睛，正好望進龍帶著笑的眼睛：「我是開玩笑的，別當真。」

聖瞪大眼睛：「你們都知道嗎？」

「必須是開玩笑的。」伊芙蕾希雅笑得很甜，「不然我會吃醋。」

龍帶著笑容垂頭吻了她，「這樣可以了嗎？我的公主殿下。」話語中的溺愛簡直甜過頭，兩兄弟猝不及防被曬了恩愛。

「我本來想這句話可以學著用，但我可沒那個臉說。」

「我也是。」亞德深表認同。

龍好奇道：「這麼說，你們都有對象了？我見過嗎？」

「我是有未婚妻，但是很快就會解除婚約。」

「是那個天使族的孩子吧？她最符合聖法提加的審美。」伊芙蕾希雅道，「那聖呢？你如果不是在黑森林長大，就是在教會。不論是哪個，都不像是能夠認識女孩子……啊，抱歉。難道是男孩子？」

聖有點彆扭：「是女的，你們也知道。」

「那就不是由希了。還看到誰了？」伊芙蕾希回頭看著龍。龍掰著手指想著在莊園遇見的人，算來算去想不到適合的人選。龍道：「是龍女嗎？」

亞德道：「不是，珞緹雅跟我比較要好。」

「難道是翼姬．瑪格琳？」伊芙蕾希雅問。

聖有點彆扭，扭開了頭。「……是的。」

「我還在想她怎麼也在水之都，原來是為了你。」龍笑道，「下次有機會讓我們見個面？也得找看看處理你身體的方法。只不過，那都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暫時忘記那些麻煩的事情，一起吃個飯吧？」

伊芙蕾西雅問：「聖，你能夠吃東西嗎？」

「我可以補充流體食物跟魔力，不需要固體食物。」

「這我有經驗，就交給我點餐吧！」

聖有種奇異的尷尬感。早年他一直透過亞德感受世界，也將伊芙蕾希雅視為母親。但即使在最美好的夢中，都只有亞德勉強接納了他。

四人換上了披風，沿著地下小道離開大圖書館。伊芙蕾希雅摟著亞德、挽著聖的手走在前面，龍抱怨著自己被冷落後，伊芙蕾希雅笑著要他等會兒。

這一切太不真實，是個美好過頭的的夢。

如果這真是夢，真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

那是個隱蔽角落的小餐廳，店主是服務過亞瑟的皇家廚師。看見伊芙蕾希雅的瞬間，他明顯很驚訝，很快收斂了表情。抵達的時候，餐點早已經準備妥當，伊芙蕾希雅為聖挑選了一些飲品，開始談天。

幾乎都是亞德說話，龍或者伊芙蕾希雅發問。

氣氛一直非常和諧，直到亞德問起了紫晶。

「紫晶……我的妹妹斐斯特蕾雅也在水之都，什麼時候也跟她見個面吧？」

伊芙蕾希雅的笑臉僵住了，可亞德沒有立刻注意到，「她跟父親威尼爾完全不同，跟我感情很好，也一起上學。在聖法提加的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

「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不需要急著現在見面。」龍帶著微笑打斷他，口氣溫和，卻帶點不容質疑的強硬。「等到伊芙準備好，我會告訴你。」

亞德還以為是他介意紫晶的存在，畢竟她是伊芙蕾希雅跟威尼爾的孩子，即使龍不樂見她也不奇怪，連忙搖手：「啊，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

龍笑道：「你們感情挺不錯啊。威尼爾沒找你麻煩？」

「沒關係，我有紫晶、諾雅還有拉娜陛下，我不是一個人。」亞德說著，又道：「你們回來這件事情要保持低調，對吧？可是，我想寫信給一個人。」

「你想寫信給誰？」

「姊姊。」亞德這句話是用魔族語發音，正是臨別前露教會亞德的。

她為亞德所做的一切讓亞德一直惦記在心中，抵達水之都前也寫過幾次信給她，至今依舊透過心與奈斷斷續續聯繫著。

龍遲疑道：「你想寫信給露姊？我是不反對，但這好像太早了。」

伊芙蕾希雅道：「有什麼關係，露姐對你那麼好，應該早點讓她安心。更何況魔王陛下也會幫忙，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亞德看伊芙蕾希雅並不反對，知道這是個機會，轉而遊說她。「她在聖法提加的時候叫做諾雅．雷爾契是威尼爾的情婦，負責教育我跟紫晶。」

「魔王陛下知道這件事嗎？」

亞德坦承：「我不確定，但他看起來不像一無所知。」他說完才想到威尼爾提過龍跟撤之間的謠言，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他試著觀察伊芙蕾希雅的臉色，可惜什麼也看不出來。

伊芙蕾希雅笑著問龍：「不如直接問問本人怎麼樣？」龍與伊芙蕾希雅兩人同時望向亞德，亞德心神領會：「我知道了，是要我寫信嗎？」

聖道：「亞德，魔王陛下現在正在海亞莊園休養。」

「真的嗎？那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不知道，這你得親自問過他。聽說他身體狀況不好，需要調養。詳細狀況你可以問問看亞瑟。」聖轉向龍，「你不打算跟他見個面嗎？」

「……已經見過了。」

「哦。」聖表情有些古怪，想了又想，忍不住說：「你們的關係可真亂。」

「這我不否認。但這都是以前的事了，我是打算改過向善。」

「真的嗎？我可不相信。」伊芙蕾希雅笑著貼挑起龍的下巴，這動作讓旁觀的兩人都驚呆了。

「伊芙，妳在小孩子面前做什麼啊？」龍神色自若地避開她的調戲，「我不會找藉口，也不打算說多餘的話。我會用行動證明自己。」

伊芙蕾希雅的眼睛笑彎成月牙狀。「親愛的三皇子殿下真可靠。」

「別挖苦我了。」

傳唱的歌謠中，伊芙蕾希雅跟龍被形容成殉情的愛侶，無法跨越種族與身分的藩籬而先後步入生命的盡頭。

兩人的相遇與分離帶著些許悲劇色彩，加上龍與父親的曖昧關係，伊芙蕾希雅在光聖教中一直被認知為被惡魔誘惑而墮落的聖女。伊芙蕾希雅如傳言中美麗，溫柔又善良。說她被引誘而墮落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正確的，卻不能說明事情的全貌。

——因為伊芙蕾希雅並不是被引誘，而是主動選擇了墮落。

更出乎意料的是，伊芙蕾希雅還笑著問：「母親的形象破滅了嗎？」

「是跟想像中有點不一樣。」亞德委婉表示，可是聖就比較直接了：「老實說，妳的個性跟我想像中完全不同。」

伊芙蕾希雅對他眨眨眼：「謝謝。」

「大部分光聖教徒避諱魔族、畏懼黑森林女巫，激進者甚至會主動攻擊魔族。很多教典中把妳的死形容成光明神的懲罰，在聖典中記上一筆。我很好奇，他們如果知道妳復活，又能編造什麼故事？」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

「這不意外，歷史就是勝利者書寫的故事。」

伊芙蕾希雅優雅地捏住酒杯，搖晃著玻璃杯，欣賞著杯中漂浮的花瓣與果粒，最後將杯裡的紅酒一飲而盡。

「這不過是故事的轉折，並不是結局。這回，我會親自寫下故事的結局。」

聖問道：「妳想成為神王嗎？」

「那倒不是，雖然我在聖法提加生長，但我並不喜歡那個國家。好了，不聊這個話題了……亞德你在水之都上課吧，聖你呢？」

「大概就是冒險、約會、尋找補充魔力的方法，其餘時間都在睡覺。」

伊芙蕾希雅「噗嗤」笑出來。「跟我差不多呢。跟翼姬的戀愛順利嗎？」

「雖然有時候會吵架，也會覺得她有時候很麻煩，但我們相處得很不錯，沒什麼特別的問題。」聖轉向亞德，「妳應該關心亞德，這傢伙之前老關心我的戀愛，結果自己卻被未婚妻甩掉了。」

「聖，幹嘛連這種事情都說！」

伊芙蕾希雅笑道：「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居然敢甩掉我家的亞德？膽子真不小！」

「母親，事情不是他說的那樣！」

伊芙蕾希雅傾身向前。「那麼，實際狀況應該是怎樣呢？」

……

母子三人愉快地談天，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直到商店打烊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回程時，興奮的情緒漸淡，不得不回歸現實。

龍沉默地思考著。他們一路上並沒有特別掩飾，神族那邊應該很快就會得到消息。龍本來打算將伊芙蕾希雅留在聖法提加後便離開，卻沒想到她不想回故鄉，這才才改變了目的地。

「伊芙，妳為什麼不想回去聖法提加？」

「作為聖法提加公主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裡的就只是伊芙蕾希雅。我完成了作為公主的責任，為國家留下了繼承人。我對那個國家已經沒有責任了。」伊芙蕾希雅笑得很甜：「更何況，去了聖法提加就要跟你分開了……你是希望趕走我嗎？」

「這是不可能的，只不過——」

「那就沒有問題了。好不容易從牢裡逃出來，為什要回去呢？」伊芙蕾希雅笑著截斷他的話，「我更喜歡水之都，也喜歡你，難道你不是這麼想嗎？」

龍沉默片刻，輕輕應了一聲。

伊芙蕾希雅對他的態度沒什麼變，對聖法提加卻帶有敵意。起初還不怎麼明顯，可是，她甚至用「那個國家」形容自己的故鄉。

那五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龍皺著眉頭想，會不會跟自己有關。

晚餐、酒、甜點與燭光都很美好，與心愛的孩子們重逢，氣氛也很和樂。龍很想放下憂思，只注視美好的現在，卻做不到。

一些名字輪流躍入腦袋，露、希尼斯、徹甚至星澄。

他們都是王最心愛的孩子，生死牽動五界，影響千萬人的未來，不得不謹慎。

以前他只當跟伊芙蕾希雅的相遇是露水姻緣，沒有考慮未來。

雖然分離的時候，伊芙蕾希雅表示了再會的意願，但雙方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神魔族的王室身體向性不好，懷孕機率特別低。即便感情如亞瑟與優華那樣和諧，也只在結婚幾百年後才有了由希。亞德維繫了他與伊芙蕾希亞德的關係，他是祝福同時也是詛咒。

龍不覺得自己是個好的愛人，也沒把握能夠成為好父親、好兒子。他很在意徹的身體狀況，不希望他就這樣死去，想去看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把握界線。

有太多太多要顧慮的事情，龍沒想好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在想什麼呢，這麼專心？」伊芙蕾希雅問。

龍盯著她半晌，終於開了口：「妳想成為神王嗎？」

伊芙蕾希雅一愣。「一點也不想。」

「為什麼？只要妳想，就可以繼承神王的位置，成為最尊貴的人。」

「你雖然有能力，卻也想成為魔王。這不是同樣的事情嗎？」伊芙蕾希雅道，「這五年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已經沒辦法像過去那樣愛著聖法提加了。龍，我們晚上談談，你也把煩惱的事情告訴我。」

「……全部？」

伊芙蕾希雅微笑應允。

龍很久沒看見她這種客套的表情，這令他想起兩人的初會。

月光下，他們帶著笑容握著劍，保持距離喊著「殿下」，將情感隱藏在面具下，保持距離試探彼此。那時候龍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徹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