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話、不能親吻的愛人 #BL #父子注意

隔天日出之時，水之都提早迎來了尊貴的訪客。

魔王陛下穿著一身黑色斗篷，將面容與名鎮四方的鈴鐺藏在斗篷下。他輕輕按住了腰間的劍，感覺邪劍發出的鳴響，並循線找到了海亞大圖書館。

由希領著魔王陛下來到海亞大圖書館，表情有點遲疑。

「魔王陛下，您確定要進去嗎？我想現在可能不是個好時機。」

「你是想說伊芙蕾希雅殿下也在？這我能感覺到。我只打算見他一面，我保證，很快就會出來。」

由希也只能道：「接下來請您好好休養。」

「我會的。不如說，我已經沒有休養以外的力氣了。」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由希只能答應，目送著魔王陛下進入大圖書館。

……

未開啟的大圖書館很安靜，高到頂端的書架撐開的廣闊的視野，窗外則是水之都的特殊景致。

徹忍不住駐足。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欣賞這片風景了。

這個城市的建築都帶著歷史特有的厚重感，帶有特殊的神代風格。據聞，此地是水神凜的魂魄消散之後形成的海。這片帶著奇妙漸層的海域，有個詩意的名字，叫做蘭茵。穿過蘭茵往下走，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深。延伸至水底都市的長階梯很安靜，給人一種置身於古老的墳場的錯覺。

……如果能夠葬在這樣的地方好像也不壞。

魔王陛下回想著自己的一生，作為「玻璃娃娃」倚賴著父親、作為「惡靈被人忌憚」，最後則是愛上了強大的龍王、以及——

龍。自己的兒子。

他曾經反覆思考過，若在宴會的時候拒絕龍的親吻是否會更好？他知道自己應該停手，可在無數次的回憶裡，他仍親吻了龍。

如果放手會更好嗎？如果不吻他就能夠得救嗎？空澄勸他把自己的情感放在內心，讓他好好地回應星澄的愛。徹靠著窗戶欣賞這個美麗的水都，陷入了回憶裡。只要再走幾步就能見面，可是，他有些卻步。

——不要去。

腦中有個聲音這麼說。

他已經有了想要保護的對象，根本不需要你。

徹像是從微醺中醒來，搖了搖腦袋。雖然花了一些時間，這回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別去打擾他們。他回過頭，踏下了階梯，沒走幾步卻聽見呼喚聲。

「徹。」

午夜夢迴無數次出現的呼喚聲來到了現實，內心彷彿被掐住依樣疼痛。

可他這回沒有停下腳步，甚至加快了步伐。

「給我站住，徹．曼德沙！」

這樣的場景出現很多次，即便龍不再是孩子、長得比他更高，仍沒辦法留下他。這回卻有點不同了，由於身體虛弱，逃跑並不順利。

龍攔住了徹，將他壓制在在牆邊，抬頭就能吻他。他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怒意，「你大老遠過來卻又逃了，這是什麼意思？」

「放開我。」

「你的詛咒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

徹沒有回答，試圖保持風度：「我想到公主殿下也在這裡，不想打擾你們。好了，龍，我不跑，你可以放開我了。」話裡安撫的語氣似乎激怒了他，龍垂首像是想吻他卻停住了，留下半吋在未完成的親吻之間。

這是個壓迫感又曖昧十足的動作，他們吵架時經常會這麼做。

但這可不是爭吵。

「不可以。」徹推開他——這可能是第一次，「你不能這麼做。」

龍沒有回答，抿著嘴唇一臉不高興，卻死不鬆手。

兩人距離很近，龍俯視著他，神情陰晴不定。

徹被他限制住，卻也不著急，笑盈盈地仰望他。過去總是他俯視著心愛的孩子，摟在懷裡怕他受傷。現在，卻反了過來。

龍最終還是皺著眉頭拉開距離。

龍湊得近了一些，帶來些許壓迫感。仔細一瞧，他的神情看似從容，聲音卻略顯僵硬。「你把亞雷特留給我，是知道我可會復活？」

徹道：「我猜想過，但不能確定。」

龍沉默了片刻。「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愛的真的是我嗎？」

兩人感情好的時候，龍就無數次質疑徹的愛，說他把自己當成母親的替代品。

但這怎麼可能？

徹感到些許苦澀，一時之間無法回答，淚腺有些鬆動。許久他才勉強扯出笑容，「隨你喜歡吧。」避開了龍的視線。

龍伸手去掰他的頭，徹被半強迫的逼著看龍的臉。「看著我。」

「我可不記得我這樣教過你。」

「你沒教過我的東西還很多。」

「龍，我累了。」徹想推開他的手卻做不到，一旦抬頭又得跟那雙執拗的眼神對上，他怕自己心軟，索性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會愛著你、護著你。你可以隨意拿走需要的東西就是，因為這是我欠你的。」

「這是最後一次了，這次，不論你怎麼說，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徹底放棄你。」

徹瞅著他，思索著這句話有幾分可信度。

「你還愛我嗎？」

這問題他問了大概有上百次，每次都像是受了天大屈辱般的開了口，不論得到什麼答案都不高興，不論過了多久，徹總是琢磨不出個讓他開心的答案。

見他十幾年後仍這麼問，徹像是覺得很好笑似的摸了摸他的頭，神情很平淡。

「我愛你，除了你之外也不會愛上其他人。」

龍果然皺了眉。「如果母親回來了呢？」

「我很喜歡她，我也喜歡星澄，但我只愛你。」

龍那張輕浮散漫的俊臉明顯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會得到這種答案。許久，他才緩緩逼出了句話：「可是你完全不嫉妒。」

徹微微苦笑：「你是看不出來，因為你覺得我並不愛你，毫無感覺。但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你可以把我當成棋子，用完就丟，不需要執著於此。」

龍微笑，紫羅蘭色的眼眸夾雜幾分不明顯的瘋狂。

「我想看你為了我痛苦，在我得到一切、終於找到幸福的時候，因為嫉妒而痛苦。就像當年的我一樣。」

徹的表情凝滯了半晌，卻笑了。「不論你是否屬於我、是否愛我，我都會感到痛苦。如果這是你的願望，那麼，你的願望早就達成了。」

龍神情複雜注視著他，也不是解脫了，眼神帶著痛苦。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嗎？那麼，我先走了。」徹理了理領口，優雅地對他點頭，「很高興見到你。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找我，我很樂意幫忙。」

「……」

徹在龍的注視下離開了大圖書館，回過頭的時候，他仍站在分別的地方凝視著她的背影。徹帶著笑容朝他點頭，這回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

「你可真傻。若你得到一切，找到幸福的話……我又怎麼可能會痛苦呢？」

……

海波流動，漆黑頭髮上，深紅色的鈴鐺敲出清脆的聲響。

這鈴聲淡淡，略顯寂寥。這紅色鈴鐺繫在這外貌仍停留在少年時代的魔王髮上，被無數人懼怕。徹拜訪了水王亞瑟。這回他沒有循正規管道，而是直接找到亞瑟的房間，敲了窗戶。

亞瑟對徹到來並不吃驚，甚至對他笑了。「好久不見，魔王陛下。」

多年不見，水之都曾經的王容依舊姿端正，時間仍在他臉上鑿下了不明顯的痕跡。亞瑟為泡了兩杯紅茶，一杯放在對面。徹猶豫了一下，說了謝謝。

「心情如何？」

徹想了想，「不怎麼好，但我很高興能夠跟他再會。」

「你什麼都不打算告訴他嗎？」

「……那是我的問題，與他無關。」

「他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你的保護。難道你以為這樣護著他，他會高興嗎？」亞瑟微笑，「少自以為是了。」

徹笑容不再，瞪大眼睛看著亞瑟。

「你以為這是在保護他嗎？恕我直言，你只是在保護自己的自尊。你把自己當成悲劇的主角躲起來療傷，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沒人能夠理解你、更沒有人能愛你，可是，徹．曼德沙……人類正是因為無法互相理解，所以才創造了語言。」

「……你想說什麼？」

亞瑟臉色依舊帶著笑容。「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一個人找個地方躲起來，自顧自地死掉，然後把魔族搞得亂七八糟，對吧？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

「魔族的事情與你無關吧？」

「我不是為了魔族才這麼說。不管你怎麼想，我可是把你當成朋友看待。」

徹沉默了很久，盯著紅茶裊裊升起的煙霧，指尖摩娑著杯緣。「為什麼？」

「這種時候你還會來找我，我也很樂意知道你的近況。對我來說，這就是朋友。」亞瑟嘆息，口氣和緩下來：「我不反對你自取滅亡。但是，我希望你明白，除了星澄之外，還是有很多人會因為你的死而傷心。其中就包含我。」

少年模樣的魔王陛下顯得有點困擾。

他擅長面對各種惡意與威脅，唯獨對這種好意束手無策。

「我可以把藥草給你，但有條件。」

「什麼條件？」

亞瑟道：「你是因為相信我，所以才來找我。對吧？既然這樣，就當成被我騙了，按照我所說的做，怎麼樣？」

「這倒無所謂。但不管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未來。」

亞瑟．法傑瑪無聲微笑。「這可不好說。總之，你先在水之都休息一下。你不見龍也無妨，至少可以跟亞德見個面。」

魔王陛下有點疑惑：「有這必要嗎？」

亞瑟皮笑肉不笑。「禁止提問。」

「……」

徹．曼德沙皺著眉頭。他看來很不情願，可他還是得倚仗亞瑟的幫助，只有嘆著氣：「這就是你的條件？真是無聊。」

「我會請羅伯茨先生為你準備房間，請陛下好好休息。」

即便滿腹牢騷，魔王陛下還是只能把埋怨吞下去。「就照你說的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