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話、水都的亡靈．上
一行人來到韋蘭德競技場，揭示板前紀錄本日與最近三天幾輪的勝利者。
帶走意味著勝利者的黃金項鍊的人，都是同 一個。
名字是廷。
亞德想起了之前在韋蘭德公會接不到任務一事，總覺得這兩人應該是同一位。不得不說，這個人還真是不是普通的高調。
由希問過了競技場職員、詢問了附近商家，表情越來越古怪。
「我有一點線索，但這實在太奇怪了。」由希皺著眉說，「珞緹雅，那個人是不是比尤爾矮一點，跟亞德感覺有點類似，是黑長髮？」
「對。雖然是個很漂亮的人，可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
古特驚訝道：「我怎麼看不出來，他說了什麼嗎？」
珞緹雅咬牙切齒道：「是沒說。可是他帶著一把魔劍，戰鬥中卻從不使用。這不是看不起人嗎？」
由希的表情古怪極了，他跟尤爾交換了視線。
古特突然道：「啊，就是那個人！」
眾人同時循著古特指的方向看去。與珞緹雅的敘述不同，那是個金色長髮、藍眼睛的神族青年，身上穿簡單的皮甲，腰上繫著一把長劍，就穿著著貴族常見的輕薄便裝。看清對方的瞬間，由希瞪大眼睛大步上前拉住了對方。「你是誰？」
對方眨了眨眼。「你不就是認出我，才會這麼問嗎？」
「……這是怎麼回事？」由希神色不善，壓低了聲音：「黑魔法？」
神族青年五官端正漂亮，細長的雙眼微勾，笑起卻有幾分邪氣。他比由希高，衣著打扮能看出是貴族子弟，柔軟的金髮搭上藍色的眼眸，沉默時可看出幾分神族的高貴與莊嚴。最令人驚訝的是，除了髮色之外，他就是指點亞德買斗篷的人！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他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知道了，只要看黑玫瑰就會明白了。」
兩人明顯是熟人，進行著讓人聽不懂的對話。亞德注意到他的通行語帶著一種特殊的口吻……跟諾雅有點像。
亞德忍不住問：「由希，他是你的熟人嗎？」
由希表情很微妙：「我們確實認識，但我想他是來找你的。」
「為什麼？」
自稱「廷」的青年沉默了片刻，看不出情緒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幾分遲疑。
「說起來，我們之前是不是在韋蘭德見過一次吧？非常感謝您的幫忙。」
「我確實是來找你的，但是——」
「殿下，我不是你的敵人。」由希壓低聲音喊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亞德跟青年同時回頭，後來才意識到他喊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是對方。一股奇妙的預感在內心浮現，亞德好像知道對方的身分了。
由希捏住對方的手腕，語氣不容質疑：「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
「廷」思索了片刻。「不能太久，因為伊芙還在等我。」
「……你沒做什麼危險的事吧？」
「還沒有。」
由希扶著額頭。「我們得談談。」
……
由希這回選的並不是酒吧，而是海亞大圖書館的管理員室，只留下了亞德、聖與自己三人。今天圖書館頂層並不營業，整層樓都是管理員由希個人的休息區。
廷扭開了房間的結界，忙著增加防護的咒文。廷看著他瞎忙，打開了櫃子擅自拿出了水果甜點，逕自在沙發上坐下，還吃了顆葡萄。此時，他解開幻術恢復了本來的樣貌——這怎麼看都是魔族的貴族。
亞德悄聲問：「是由希的熟人嗎？」
聖在亞德問他對方是誰的時候，卻重重嘆了口氣：「你可真是笨蛋。」
廷見亞德盯著他看，笑著拿了顆送到亞德嘴邊：「要吃嗎？」
「不、不用了，謝謝。而且我們才第一次見面……」這好像不是吃東西的時候？
「那明天可以嗎？」
「唔，我想不是這個問題。」
一臉陰沉的由希在兩人面前坐下，語氣很不友善。「殿下，請別再戲弄他了。」
「我不是在戲弄他，我是想跟他打好關係。」
由希嘆了氣，卻接下來：「每次見到您，總是會有些令人驚嚇的事情。」他盯著暗紅色的酒，在燈光下緩緩地搖晃。
「亞德，這位是你的父親，龍．曼德沙。」
「父親？」
亞德眨了眨眼，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他看了看這個好像該被稱做父親的人，又去看由希，以為這是某種惡劣的玩笑。
「可是，我的父親早就死了。」
「廷」，或者說是龍．曼德沙對亞德伸出了手——那雙手帶著溫度，一點也不冰冷。「我沒有死。亞德，不說聲歡迎回來嗎？」
「……歡迎回來。」
這感覺太不真實。亞德從沒想過，居然會跟父親以這樣的形式重逢。，
亞德突然想起龍剛才說的話。
他說，「伊芙還在等我。」
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母親的名字——伊芙蕾希雅——的暱稱。威尼爾跟光聖教眾喊她「楓月公主」或者「聖女御下」，拉娜說的是「你的母親」。
由希扶著額頭。「我參加過你的葬禮，也參加了伊芙蕾希雅殿下的葬禮，也為你們獻花過。我很清楚，你確實死了。龍，我不打算浪費時間。不論你是死是活，我都會選擇幫你。前提是，你得讓我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
「為什麼？我們沒有要好到那種程度，而且你也不喜歡我。」
由希握緊拳頭，「……少給我自戀，我幫忙可不是為了你。」
「水之都雖比其他地方安全，可這並非絕對。」
龍的口氣依舊彬彬有禮，可是話中帶刺：「我知道水之都不夠安全，還是我們的移動圖書館要告訴我，哪裡才是真正安全的？」
由希嘆息，直接放棄溝通。「算了，你去競技場是為了賞金？不要去，就給我留在大圖書館。」
龍笑嘻嘻道：「為什麼我要聽你的話？」
由希啪地捏斷了木製的攪拌棒，臉上仍舊笑臉迎人。他優雅地把腦袋擱在交握的雙手上。「龍．曼德沙，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如果有必要，我很樂意寫信請魔王陛下過來管管他的兒子。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我知道了。」
「請你把伊芙蕾希雅殿下帶來，越快越好。」
龍笑起來，露出屬於魔族的尖牙，「你不怕我跑掉？」
「無所謂。不管你在五界的哪個地方，我都有自信能夠把你找出來。」
「……你真的很多管閒事。」
聽他們對話，亞德對於父親有了基本的了解。龍的防備心不是一般地重，而且不擅長接受別人的好意，有吃軟不吃硬的傾向。偏偏由希性格高傲，與人相處時更習慣上對下的指揮，碰上龍正好就是硬碰硬，相處十分不對盤。
亞德問：「你會回來吧？」
龍明顯一愣，撇開頭。亞德湊了過去，離他更近了一點。「會吧？」
在亞德的注視下，龍終於不情願地說了個「嗯」字。
「只不過，我只是想把伊芙送過來，並不打算在水之都久留。我打算在她醒來之前離開，可以替我保密嗎？」
「我有我的作法。」
龍準備離開水之都，這回重新用了幻術，恢復成金髮藍眼的模樣。可不管是黑髮還是金髮，龍確實就如珞緹雅說的那樣非常漂亮，即便披上長袍依舊非常惹人注目。
亞德不顧龍的反對，堅持送他到水之都的水晶階梯上。
雖然亞德並不是第一次過來，但龍卻像是害怕他踩空，一路上牽著亞德的手。
說實話，即便這動作稍微有些保護過度了。一般像亞德這個年紀的少年，被父親以保護者的姿態護著其實有點討人厭。但亞德不同，他從小不曾被父母呵護，即使是這樣安靜的行走，內心依舊有股難以言喻的滿足。
亞德本可以說明，但他不希望龍鬆手。
兩人一路上都是沉默，龍偶爾會問他一些問題，好比說學業、在水之都的生活之類——像是一般父母會問的那些。
一度覺得太長的水晶階梯走到盡頭，兩人在韋蘭德的海港送別。
亞德問：「你會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或許吧。」
看他表情，亞德深知問不出更多了。龍也不願意承諾。他抓緊時間問出最後的問題：「我剛剛一直在想……其實你根本沒有死，卻一直不來見我。」
「不是這樣的，是因為——」
「先別告訴我。」亞德打斷他，「等你回來再說。」
龍似乎想說點什麼，最後卻只是苦笑。「你跟你母親真像。」
「是嗎？」
龍輕輕笑了。「我都拿你們沒辦法。」拍了拍亞德的腦袋，「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父親，路上請小心。」
「……哦，好。」龍微微愣了一下，好像有點不習慣這個稱呼。他不自在地撥了下頭髮，「這感覺真是奇怪，像是睡一覺起來突然有了兒子。我本來以為我是不會有孩子……感覺很不習慣。不過我很高興能夠見到你。」
「我也是。」
龍給了亞德一個臨別的擁抱。亞德不太習慣過於親近的接觸，身體有點僵硬。聽見龍輕輕笑道：「你會習慣的。」說著擺擺手離開了。
亞德目送龍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韋蘭德街道盡頭，被輝映的燈火掩蓋。
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這場夢會醒來嗎？
龍有可能一去不回，也可能這就是一場夢。但即使是夢，也是個不錯的美夢。亞德踏著水晶階梯往下走，感覺自己被蘭茵包圍。
他很高興能夠與龍對話。可是，如果龍並不是活人，那該怎麼辦？
亞德內心沉了下去，與父親相遇的喜悅也罩上一層陰霾。
希望龍還會回來，還有好多問題想問他呢。想要跟他交手，想問他跟母親的事情，想要學會父親的母語——想像其他孩子那樣依賴父母。
只是這樣的要求，應該不至於受到懲罰吧？
被龍牽著的那只手，彷彿還殘留著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