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章四〈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亞爾林

千瘡百孔的碎片,絕望的淚水與沙礫混和的泥濘,暖陽不會再照耀他,剩下的只是軀殼。

滿月穿過窗映上亞爾林的睡顏。

迷濛中有誰在悲鳴著,低聲的呼喚他的名,陣陣迴盪著,猶如海面上泛起的波紋。像是沉入深海,任由海水輾盡肺泡里最後的空氣,想沉淪、就這樣下潛,剩下的性命不足掛齒——

「活下去。」

 

我的罪,是從哪裡開始的——

「我不再是我。」

「哥哥——」

 

「抱歉哪……亞、爾林。」

大腦陣陣轟鳴,亞爾林的氣息混亂,隱隱聽到誰氣息如絲,破碎的喚著自己的名字。這裡被潮濕的空氣包裹,悶腥的氣息湧上,砌造起這裡的石塊泥濘不堪,處處充斥著黴味——是地下室特有的潮腥。

黏膩的雙眼模糊,再次睜眼亞爾林的視線才清晰起來。

「亞爾、林……真是的,怎麼、醒來了。」

亞爾林逐漸清醒,第一眼,便是埃蒙的雙手捆於後背,被綁在身後的一根鐵柱上動彈不得的景象;周遭的人群圍成一圈將埃蒙和他包圍起來,他們的口中唸唸有詞,似是禱告、又像是吟唱著些不得而知的「咒語」。

「埃、蒙……?」

亞爾林的聲音顫抖,快速翻過腦中的所有記憶,試圖理出原因——他們、不是才在祖宅的花園裡避暑嗎?

「不要這樣、看著我啊……真是狼狽,不是嗎。」

鮮血從埃蒙頰邊的一縷髮絲滴落,他與自己相差無幾的臉上,有無數細小的血痕,既使是以這樣屈辱的跪姿立於泥濘的地,他的身子始終沒有就這麼萎下。

埃蒙仍昂著頭。

即使身上的傷早已見骨。

而地上深深刻畫出的陣法凹槽,淌著的正是他的血。

「我、夜騏領者,是不會、讓我的家人,受傷的。」

「我、可是……守護者啊。」

這是他的驕傲,怎會被這點痛毀掉。

兀的——

『全知全能的主啊,我在此向你獻上我最崇高的敬意——』

包圍著埃蒙和亞爾林的眾人齊聲的呼喚著。

『取走吧、取走吧——我雙手奉上我的羔羊。』

聲聲高喚震耳欲聾,參雜著埃蒙的悲鳴。

『賜予我——我索求之物,我獻上我的所有。』

世界只餘下轟鳴,亞爾林強忍著昏聵,望向埃蒙。

「別哭……你可以的。」

「你可以、找到回家的路……我的半身、我的……弟弟。」

「我愛你。」

他說——

「活下去。」

他甚至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最後一眼。

他化為血霧散去,再無蹤跡。

吭——

最後那枚懷錶落下。

 

意外總是比明天更能穿過時間的迅流,捩上你的喉頸;幸福從不曾獨自扣響你的命運,別忘了,禍福相倚,吉凶同域;禍不妄至,福不徒來。

沒有什麼是永遠的。

妄臆著。

亞爾林妄臆著。

 

「所以——你決定好,要許下什麼願望了嗎。」

耶夢加德的聲音將亞爾林的思緒打散。

「還是一次次回想你兄長死去的畫面很——」

「我想好了。」

耶夢加德一噎,亞爾林的反應這樣安謐,像是剛剛的一切並沒有發生。兄弟連屍首都沒留下的慘死在自己的面前,對此還無能為力,是這樣的嗎?

也罷,反正只要實現願望就沒他的事了,就算是血族,區區幾百年的壽命之於他,還是太短了。

這不過是又一場無趣的戲罷了。

他吟唱著——

聖父啊!吾等生命的主宰啊,祢的憐憫與疼愛是吾等至高無上的榮耀,饒恕吾等扣響祢的門,懇求著——吾的靈魂完全降伏於祢!向祢獻上最崇高的敬意,循祢的腳步,貪婪欲求是罪之原,死者不會復生、時空不會轉換——吾等敬意永存!

          

身形上的差距讓耶夢加德看不清亞爾林現在的表情。直到亞爾林抬起頭望向他,見過無數絕望之人的耶夢加德從沒見過這樣怪異的人,難道兄長被獻祭讓他很開心?

但方才他剛被「召喚」出來,亞爾林的兄長作為祭品,和那些「教徒」的生命都化為血霧時,他臉上的茫然揉雜著驚恐與絕望的表情確實不假,那現在這張平靜的表情又該如何解釋?

耶夢加德的興味被提起,不禁好奇亞爾林會許下什麼願望——

吾等敬意永存,吾在此向您乞求——其一,世人記憶亞爾林.菲尼根從未存在,只埃蒙.菲尼根存於其中;其二,埃蒙.菲尼根回歸於世間後,能決定亞爾林.菲尼根是否歸於世人的記憶中;祢予吾的最後一個機會,吾將於再次扣響祢的門之時取回,願世間再無災厄苦痛,萬物終將歸於平靜!

空氣中寂靜瀰漫,將時間拉的悠長。亞爾林直視著耶夢加德腥紅的雙眼,耶夢加德這才看清亞爾林瞳眸。

「你要、抹煞自己?」

亞爾林在腥紅的眸中看到模糊的自己,水光中輪廓是扭曲的模樣。

保持著,保持。無事發生,一切都會回到原點的,不要回頭,不准流淚。絕望在增生,一縷如墨的黑煙,吞噬、灼燒。就算痛苦,只要稍加掩飾就會沒事的,就算孤獨,只要與冷靜為伍就是好的。「我不再是我了。」

「我是——」

『埃蒙.菲尼根』

連名帶姓的喃著,亞爾林的夢止步於此。

 

記得——他們是菲尼根的奇蹟。

生來就是如此,緊緊相依。

 記得——他們渾然一體。

所有人讚賞著他們的天賦如此相應,高聲說著未來可期。

 

相同的那縷髮絲交纏,靛色瞳央映著的水光如同映著晨曦。

陽光當然不存於噩夢,顏色也是。

 

還記得的事,大概只是夢吧。

「真是恰如其分的報應啊。」

 

不再準確的懷錶秒針轉動著。

 

他好像再次看見了夜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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