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事件 / 夏季_01號
Julien Aimée夜晚月光照進老舊古堡,照進迴廊間,點點交錯明滅幽暗光芒隨晚風晃動,隨那黑洞洞的影子翩翩起舞。遠處鐘塔上的指針喀—喀—喀—地作響,深綠藤蔓爬滿整棟樓,自石磚小小縫隙裏鑽出一枝一葉,爬到指針尖端開出一朵花,又給折斷了。
距離午夜還有十分鐘。
朱利安手持燭台,從遠端走廊悄悄而至,他在宴會上找了藉口脫身。大理石柱映出他的側臉,明亮地翠綠眼珠子融化亮黃微弱火光,散落耳邊的碎髮散落臉頰旁,騷得癢要勾的心尖撲通直跳。
他走了會,間或有些疲乏,便停下腳步推開身旁一側的大門,一扇深褐色木製門污暗般濃重色彩老舊斑剝,上面灑滿白蟻與灰塵,輕輕地整扇門也給穿廊越過的風刮得搖搖欲墜。
這種屋子向來有股老舊感,門軸侵染大片鏽蝕,總得吱丫叫出聲劃出條凹淺不平深刻劃痕,陰暗深處逐漸佈漫大片朦朧潮濕味,晃過要傾塌的書架邊緣,輕巧轉了圈恰好施力抽出本雕花小書,書皮粗糙盡是些沙沙觸覺,更多的。
嗒嗒聲,回響在空蕩蕩幽深長廊,隔著幾秒踏過來又踏過去,沒多久他便聽見顫抖的語句:「有……有人!」
朱利安抬了抬眼皮子,便翻開書本說:「或許不是人。」
「怎麼可能的事。」那邊提著裙子一腳踏上紅色天鵝絨毯,踩出些毛線頭細小碎屑雪花紛飛,給走的不穩了就哇哇大叫。
他伸出手抓住結凍涼白雪花膏似柔嫩手臂,女孩另一隻手也篡上來黏糊糊觸感麥芽糖膩的沉滯,重的沉甸甸。使勁地把手連同掛上的精緻鐲子都要拋上高空,穿過彩光繽紛的花窗玻璃,飛越無止盡的陰森長夜,直直到達黎明澄澈無暇之海摘去破曉晨星。
「啊——你行不行呀!」
「我、說不行……你會放手嗎!」胸口跳動,情緒焦躁喘著氣,才擠著心力說完整句話,氣若游絲。
「當然不會。」毫不吝嗇她的嬌貴嗓子,更大地喊出聲。
腦殼子抽痛,被喊的,朱利安憋了滿肚子委屈全都爆發來,這一次他又重新使上力用盡全力的,把那女孩子拉拉扯扯給作起娉婷貴婦人,或放在鑲嵌紅寶石、綠翡翠、黃琥珀那亮麗禮物盒內陶瓷娃娃,總歸腰板子挺得傲骨凌霜。
他踉蹌地後退好幾步,原先留戀手腕上的藕粉鐲子卻是飛出好些遠,叮叮噹噹的落地,敗了一絲裂痕閃閃地染了赭紅色光芒,烙在羊脂般太過細膩的手臂。
「天啊!願主保佑,你沒事吧?」換女孩伸出手想拉他。
朱利安靜靜瞧那張開五指的指節,伸出手,給拍開了,摸著一旁脫頁的書給匆匆闔上,又逕自站起找個靠窗位置坐定。
那女孩邁著小步走近他,躊躇要上前或是放棄,幾次望向陰森森門外接著回過頭看男孩子白淨的臉,固執地想得到世間任何所有母親般柔和細語,她想索求安慰。她是被人高高捧起一顆珍珠,公主編織麻花盤起的驕傲,給安置一頂王冠散發出純潔的芬芳。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人?」她磨蹭著坐在長椅一端,眼珠子轉來轉去,扭捏的絞緊手指。
手指隨書皮一筆一劃描摹無涯時間的孤寂,盛夏炙熱陽光殘留冷卻淒涼般哀愁,是美麗的日子,美好的過往,他說:「不是。」語氣肯定。
她憂愁害怕地問:「那、那、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為了一個古老的詛咒,及……一個秘密。」他突然間嚴厲起來。
她驚訝的又叫出聲,說:「果然有些什麼,不枉費我從宴會裡擠出身子到這破屋子!」
他瞧著女孩子,瞧出許多的好奇滿腦子疑問,便扭頭掀開書皮。透過窗子彩光照亮廢棄禮拜堂一角,照著他聖母似的容顏,溫婉、慈祥、冷漠,自顧自放任心思滿溢,像漏了水的花瓶淹死裏邊的花。
朱利安微弱地笑了,整平書頁上的折痕,緩慢開口道:「大約在五十年前,關於未出閣的小姐,一位可憐人的故事。」
有位女孩子生得漂亮、乖巧,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大家都稱她梅格。那年她大約十二歲,在城裏長大,是值盛夏午後她坐在後院花園搖椅上,喊了身邊女僕去煮壺紅茶,好讓她能偷偷拿出藏在胸口的圓鏡。
整面圓鏡是手掌能握住的恰好尺寸,她先對著那鏡子擠眉弄眼,一下作鬼臉,另一下鼓起臉頰,咕嚕咕嚕的,像吃糖一樣。又翻過去背後,看那銀絲拉花高興得笑出聲來過了會卻是驚恐般瞪大雙眼,屏住呼吸,晃頭晃腦地護著手裏的小東西,發現周遭只她孤伶伶一個人,樂得不由自主緊繃著身子忍住不出聲,久久停不下。
好幾次,梅格喜歡問女僕說:「有一天是不是會有個愛我的人呢?」
女僕好多次回答她:「小姐別作夢啦。」
梅格聽了也不惱,只管打趣她的女僕,連連故作嘆氣憂傷,像個故事中嬌俏的女主角,直呼:「好個現實的丫頭!」
她心底頭是甜滋滋的,她會雙手擺平放在胸口上,確認似等待手掌心傳出冰涼觸感,一股腦想著送她鏡子的年輕男孩。
梅格記得他們在市集上初次見面,那天是花節,春光明媚暖融融地花香要化掉了整個她,天空落下綿密雨絲踏春人群卻是笑語歡騰,沒有哪個人想去躲雨壞了遊玩性子,她是同樣的。
她的肩膀被拍了下,梅格轉過身子,就見著男孩靦腆似的微笑,拉著她到街上一間小茶館,問她說:「不要淋雨了,願意……喝杯茶嗎?」
之後她常常找機會溜出去,她會去先前那間小茶館,那是男孩的家,喝上一壺花茶荒廢整個下午。
然而梅格十六歲那年,家道中落,她父親實在沒辦法了,尋了個有錢人匆匆把她嫁了,聽也不聽她的辯駁。
梅格的戀情結束在掛上一串珍珠項鍊,一對藕粉色鐲子。
後來梅格她最小的女兒要給出嫁去遠方,便同她的小女兒說了這事,說她總在每一晚想念起那美麗的日子。
最後項鍊和鐲子都給了小女兒,作她的嫁妝。
等小女兒有了孩子,她也會說起出嫁前母親那故事,說以前總愛想像這故事有不同的結局,儘管她了解逝去的時光終究無法返回。故事說完了,要吹熄蠟燭睡去前,她拿出鐲子給最小的孩子戴上,像她母親把鐲子給她那樣。
女孩困惑的問他:「這個故事和詛咒有什麼關聯嗎?不過確實是個秘密。」
朱利安頓了頓,他接著說:「那個錯過女孩的男孩子,投水了。」
「你是不是在騙我!」
他撇過頭,說:「以前這古堡的附近,就是那條河,不過現在已經乾枯。」
她不滿於故事結局,便氣憤似的跺了跺腳,扯著蕾絲花邊裙擺,發洩出所有情緒。
這時午夜鐘聲突兀地響起,女孩訝異的慌忙站起身,對他說:「古老的幽靈再見!」便小跑著出了禮拜堂。
朱利安便也跟著站起來,踏了幾步彎下腰撿起那藕粉色手鐲,重新戴上手腕,又把那書本塞回書架,若有所思地低語:「我這不是還沒講完嗎?」
過了很久,說故事的母親寫了一封信給他最小的女兒。
故事裡的男孩確實在河邊投水,但他大難不死被救了回來,依舊在城裡的街上開著他那小茶館,直到他老了都沒有變心,有一天女孩重新回到城裡,想著要找回憶中那年輕男孩,她照著印象走去那間茶館,驚喜的發現還開著。
於是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