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黑客与科学

最近读了一本鼓励艺术家去创作的书 - 《艺术与恐惧》，书中讨论了停止创作的根本原因以及解决方案，相信其中道理在其他行业也是相通的。

这本书让我联想到了《黑客与画家》，所以想谈谈自己熟悉的方面，编程与艺术，还有艺术与我最近在研究科学哲学，与艺术的关系。

编程与艺术

艺术品和⼯艺品的区别不是由你⼿中的⼯具，⽽是由你使⽤⼯具的态度造成的。对于⼯匠来说，完善⼯艺就是其奋⽃⽬标，⽽⼯艺对艺术家⽽⾔,不过是表达理念的⼯具。 -- p156

很多时候程序员做的事情应该算是工艺，而不是艺术，很多时候程序员职责就是用代码实现产品经理的构想，说自己是码农也不仅仅是自嘲。

但独立开发者或黑客做的事情，更多像是一个艺术家的创作过程，从一个灵感和想法的开始，然后编码实现，而不像是码农或者科学家写论文。

其他很多方面，编程与艺术也相同的，比如书中提到的数量胜于质量，我们总是听到质量胜于数量，花时间做高质量的事情总会带来最好的结果，但在书中讲了一个故事：

陶艺老师在开学的第一天宣布把全班同学分成两组,左边的同学根据作品的数量评分,右边的同学则根据作品的质量评分。他的办法非常简单：最后一节课他会带一个体重坪来,将"数量组"同学的作品过评，陶觸重二十公斤的得"五分",重十五公斤的得"四分",以此类推;而根据质量评分的那组同学,如果想得"五分",只需提交一个陶赚,但必须是一个完美的陶赚。待到成绩揭晓的时刻,大家看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结果:最优秀的作品都是"数量组"学生创作的! 这是因为"数量组"学生制作了大量陶赚,因而能够从错误中学习,而"质量组"学生埋头钻研创作完美作品的理论,结果空有理论却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作品。

同样的，在编程的世界如果只看语法和理论，而不去多写代码，要知道开发的过程才是最好的学习过程，因为很难写出没有 bug 的代码。此外，作者可能不了解，跟艺术创作一样，编程再次实现同一个功能，不同程序员的编程方式也是不一样。

艺术家的绝⼤多数作品都是⽤来学习的,为的是将来能够创作出艺术精品。p22

正如面向对象编程之父 Alan Kay 的提醒，不要忘了自己的目的，不要陷入编程和软件开发的技术陷阱，编程类似于中世纪抄写员，我们应该思考在计算机媒介提供的新维度下，如何进行自如的思考和辩论，如何使用计算机去模拟现象，数据建模，获取对于非线性过程的直觉，这才是计算机带来的变革。

科学与艺术

在没有计算机、⻛⻋甚⾄轮⼦的时代,上百个⽂明依然能够繁荣昌盛, 有些甚⾄延续了⼏百年,但若是没有艺术,这些⽂明甚⾄延续不了⼏代⼈。p160

如果回顾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成就，人们当然会将艺术、音乐和文学包括在内，正如作者提到，关于美和意义是可以超越时间，引起共鸣，但对于作者提到没有艺术文明无法延续的观点，真的很惊愕。

最近读 20 世纪的哲学，还有美国反疫苗，反全球变暖，发现现实中还存在着很多对科学和理性的敌意，《Where Is My Flying Car?》一书中也得出结论，为什么我们没有会飞的汽车，不是技术和经济达不到，是因为政治与文化的恐慌，可以类比对核能和转基因的恐慌。

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批评发达工业社会为民众提供虚假需求，借由大众传媒、广告、工业管理和当代各种思维模式将个人整合入当今由生产和消费所主导的社会当中，使得民众的行为和思考模式逐渐单向化。马尔库塞对消费主义和现代工业社会提出非常尖锐的批评。这种思想好像也变成一种潮流，比如美国六十时代的嬉皮士运动。

每个人都不想成为流水线的螺丝钉。

但是首创大规模流水线的亨利·福特却宣称：“我要为大众生产汽车。”那时汽车由技术工人辛苦打造，是地位的象征，福特却执意要把它变为普通商品，他说：“我将为广大群众生产一种汽车，它大得足够一家人乘坐，但小得也只要一个人开动和维护就够了。它是按照现代工程技术能够设计出来的最简单的图样，然后用最好的材料、雇佣最优秀的人员制造出来的。由于它的价格很低，所以工资不高的人也能买上一辆 并与家人一起享受上帝赐予的快乐时光。”

有意思的是，大规模生产的流水线让奢侈品变成大众商品，但把工人变成机器。

所以站在今天看，人工智能和其他技术的进步，把人安排了应该在的位置，螺丝钉的事情让机器去做，人去创作。

从本质上看，科学探索与艺术创造，是两种不同的人类活动。科学的使命在于理解物质世界，艺术的使命在于表达人类的感情世界。科学需要事实，需要逻辑；艺术需要美，需要浪漫。

有意思的是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攀登同一座高峰，理解物质世界，艺术家则以依不同方式建造自己的世界。

艺术发展史也是科技发展史。p94

新⼯具的出现也会带来新的创作契机。p95

但科学技术不断地为艺术提供新的工具和契机，唱片和流媒体让人可以在任何地方听音乐，游戏和 NFT 为艺术家提供新的艺术形式。

所以人类历史最伟大的成就，一定也包括科学，科学发现持续不断地带给人震撼、惊喜，持续不断地去回答之前无法回答的问题。凭借科学知识根除了天花这种痛苦不堪、导致毁容的疾病，要知道，仅在20世纪，天花就夺去了3亿人的生命。

Wordcel 与 Shape Rotator

艺术家和科学家都坚信,艺术与科学在深层次上具有⼀个共同的基础。科学通过实验⻅证,⽽艺术则是通过直觉认知——⾃然中反复出现的形态有其内在的合理性。p159

最近 Twitter 有一个关于 Wordcel 和 Shape Rotator meme 讨论：

• wordcel 指的是那些具有高语言能力的人，典型人物有@Logo_Daedalus
• Shape Rotator 指的是那些擅长数学和抽象思维的人，典型人物：特斯拉、达芬奇

关于 Wordcel 和 Shape Rotator 讨论，最有意思点不是文科和理科的分界线，你绝对可以在理工科里找到 Wordcel，比如牛顿和爱因斯坦。最有意思的是思维模式的不同，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

It’s about realism, thing-orientation over people-orientation, and investigative grounding in the tangible world.

这是关于现实主义，以事物为导向而不是以人为导向，以及在现实世界中的调查基础。

Wordcel 传达了目前就业市场理科好找工作，文科机会稀缺？Wordcel 的挣扎，无法获得对应的社会地位和收入，还有人呼吁大家都要学习编程。

Shape Rotator 从历史上看，一直是次要的力量，没人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尽管让人惊叹的罗马引水渠一直存在，但没有人知道背后的首席工程师是谁。

启蒙运动之后，事情发生了反转，Shape Rotator 成为人类进步最重要的力量，世界上最夫人（白手起家）几乎都是工程师、计算机科学家或物理学家。马斯克不断地将他的成功归功于在大学学习物理，扎克伯格自己编写了 Facebook 的第一个版本。Larry & Sergei 在基于线性代数的信息检索方面获得了整个博士学位。但随着文化和资本的上升，这些科技公司变成社会害怕的技术力量，Facebook 不断面临关于隐私的指控。

和 Wordcel 一样，Shape Rotator 也有自己的挣扎。Shape Rotator 根本无法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也无法与历史背景作斗争。

他们最坏的担忧彻头彻尾的恐慌，福山：

The end of history will be a very sad time. The struggle for recognition, the willingness to risk one's life for a purely abstract goal, the worldwide ideological struggle that called forth daring, courage, imagination, and idealism, will be replaced by economic calculation, the endless solving of technical problems, environmental concerns, and the satisfaction of sophisticated consumer demands.

历史的终结将是一个非常悲伤的时刻。争取认可的斗争，愿意为一个纯粹抽象的目标冒生命危险的意识形态斗争，世界范围内的意识形态斗争，呼吁大胆，勇气，想象力和理想主义，将被经济计算，无休止地解决技术问题，环境问题，以及满足复杂的消费需求所取代。

Shape Rotator 的斗争，对技术进步的追求，对现实能力的掌握是一种疏远的斗争，不会被更广泛的社会视为完全光荣或浪漫。

普通 Shape Rotator （码农、螺丝钉）可能会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价值，但收入是不对等的，当然与 Wordcel 不同，他们都得到了足够的补偿，不会抱怨。

去创造

世界的意义是被创造的, ⽽不是被发现的。艺术家就是那位创作者。

艺术创作最令⼈欣喜的嘉奖便是有⼈造访你所创造的世界,有些 ⼈甚⾄还会购买其中的⼀⼩部分, 带回家去装点⾃⼰的世界。你创作 的每⼀件新作品都扩展了我们的现 实世界,⽽这个世界还在持续不断 地扩展。p.112

关于事实的叙述可能比事实本身更加有趣；事实和真理可能是被发明甚至是被设计出来的，而不仅仅是被发现的；事实和真理可能是错误的；《柏拉图与技术呆子》

模型是由人类创造的，建模的范式也是由人类创造的。因此，二者都受制于人类的创造力。它们都是被发明的，而不是被发现的。因为工程师会为不存在的事物构造模型，所以和专注于自然科学的科学家相比，他们的创造力空间更大。原因在于，科学家常常被困于为已经存在的事物构造模型。《柏拉图与技术呆子》p.063

理解真实世界的同样重要，每个人都需要被解惑，都有了解我们存在世界的冲动，宇宙是如何运转的，人类自身的物质是怎样的，生物的起源。原先回答这些问题是宗教，现在是科学。

有意思的是科学真理整体上就是被发明的，而不是像太阳一样被动地放在那里等待被发现，某种意义上科学与宗教一样，给大家一种解释和理解世界的叙事和故事，正如《人类简史》声称：人类之所以成为地球的主宰，就在于人类能创造并且相信虚构的故事。

艺术媒介和形式不应该局限于文字和绘画。

新的叙事和故事，也是新媒介，

成为新媒介的艺术家，做一个黑客，而不是码农。

借用 Telegram CEO Pavel Durov 的说法，少消费，多创造，才会更快乐，我们生活在一个人类创造力无限可能的时代。一个人可以发明机器人、编辑基因和创造虚拟世界等等，还有更多激动人心的未知领域等着我们去探索。我希望更多人能发现为他人创造事物的乐趣。我希望有一天，作为一个物种，我们能摆脱无止境消费的自我毁灭之路，转而走向为自己为他人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充实之旅。

摘录

不难想象, 艺术家为了上帝而不是 为了追求自我进行创作时才会有更 坚定的信念。p.17

不要将你当下的目标作为唯一的奋斗目标，目的达成的虚无 p.29

当不创作的痛苦超过了创作的痛苦，艺术家才会开始创作。 p.26

放弃与停止创作有本质上的区别,停止会经常发生,但放弃只有一次。 p.28

坚持不放弃原则结交从事艺术创作 的朋友,经常分享彼此正在创作的 作品。 注重交流,而不是把纽约现代艺术 博物馆视为作品的最终目的地。这 样看来,如果一切顺利,博物馆最终 会自动找上⻔来。p31

艺术家和曾经的艺术家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战胜了恐惧而继续创作,后者则被恐惧击埼而放弃了创作。p34

想法永远在实践之前,了解素材才能与现实接轨,而不确定性是你的优势。 一旦开始创作,想象力便占据了主导地位。继续创作下去,技术和手法便开始主导,想象力退居次要地位。当细节明确起来,一件作品就逐 渐完成了 p.35

在创作过程中就必须注意材料是如何反应的,材料的反应和抗拒会激发出新的构思。这些材料事实上是在创作过程中你所能 掌控的少数几个因素之一。至于其 他因素,现实的情况可能是环境不够完美、知识不够丰富或者关 键信息缺失,而且无法确知自己是 否能获得支持。 p.41

希望生活稳定的人一般不会从事艺 术创作,因为艺术创作意味着⻛ 险、颠覆、复杂、不确定、联想和 随机应变。从事艺术创作真正需要 的是了解自己的目标以及实现目标 的策略,愿意接受创作过程中出现 的错误和意想不到的事。p.43

艺术家通过提高或学习新的技艺来 不断完善自己,并通过自己的作品 学习创作。p51

正是你当下创作作品中的缺陷,孕育了你创作下一个作品的 灵感。这些缺陷(如果你为此深感 沮丧,也可称之为错误)能够就你需 要思考和改进的地方,提供宝贵、 可靠、客观和不加评判的建议。p.56

过于偏向想象,你的脑海里便会充 满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过于偏向实 际,又会使你一輩子都在拟订"计 划"。 p61

有时候,你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段 时间,也就是将你完成作品与你和 他人分享作品的时间间隔开来。p.69

艺术创作需要交流,比做任何事情 都更需要得到反馈。p.83

仅仅是在一个很短暂的时刻,特定 的事件和信仰形成了一股力量,驱 使人们建造了大教堂、创作了赋格 曲。现在,同样有一种特定的信仰 ——尽管与过去不同——在驱使我们 创作。有价值的艺术作品会直接参 与创作者所处时代的历史发展进 程。p.87

一旦创作进展不顺利,最好的解决 办法就是谨慎而有意识地重拾过去 的习惯,重新采用以前的方法。回 到开始和作品渐行渐远的地方,你 就会找回创作的感觉。至少有时候 是这样 p.93

采用一种特定的形式并秉持自己的 原则, 便无须每创作一件新作就一 切从零开始 p.97

艺术家和曾经的艺术家的区别就在 于,前者战胜

了恐惧而继续创作,后者则被恐惧 击埼而放弃了创作。

只有创作者才能够认识到——需要 经过很⻓时间,一些细微的习惯和 形式对于坚持创作具有多么重要的 意义。p.98

事实证明,精明的艺术家善于借助 体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米开朗 琪罗 p.118

参考

• 《艺术与恐惧》
• 《当下的启蒙》
• 《黑客与画家》
• 《两种文化》
• 《柏拉图与技术呆子》
• A Song of Shapes and Wor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