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31_食療III
阿莫斯·畢夏普嗨。
這其實是撒該教會阿蘭的打招呼方式。手掌朝外似要擊掌的虛晃,在年輕學子間新潮而朝氣的狀聲單音,一度是只有我們和阿蘭明白的親暱暗語。
我告訴阿蘭,將中指和無名指收起的話,這個手勢便是「好」的意思。
但那其實是愛。
花俏字體捎來的警告和那該死的緩衝期讓我變得神經兮兮,故作忙碌的僕奴們無法盡信,何況是即將被我遣散掉的那些。
我不想再讓阿蘭髒了雙手,但總是事與願違。
追蹤而來的熟稔之人的下屬用磨得鋒利的刀刺進阿蘭的肩窩,我沒聽見阿蘭的痛呼,劃破夜晚寧靜的卻是陌生的叫喊。
你認為我需要心狠手辣地永除後患嗎?阿蘭,無論是那些沾黏在你身上的血跡或者目光,對我來說都如同螫在心上的刺一般。
我讓他們喝下一杯能睡場好覺的酒水作為餞別。
我強迫自己不去看。卻沒有辦法真的做到不去在意,你,阿蘭‧梅薩羅斯。
我被你的鮮血蠱惑,也因你的傷口心痛,而你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向我埋怨草料藥敷散出的臭味,而非關心自己的傷口。
阿蘭逐漸變得迷茫的綠色眼睛,比清晨蓊鬱的森林還要朦朧而蒼翠。我想這跟我自己的眼睛起霧也有一點關係。
我擁抱著阿蘭的畫面如此荒誕不經,像是跌進血泊的濃墨油畫,而繪者是城牆門外的瘋人病患,曠日費時的嘔心瀝血之作。
我明明知道阿蘭不會有事的。我沒見著骨頭,也沒摸到外翻,但是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滴進血灘裡,就連無法相融也讓我感到煩心;我讓阿蘭不要睡著,他便迷迷糊糊地向我講起自己的孩提故事。
我怕我連在這種時候,都會對阿蘭口中說出的任何名字感到憤慨,就算我根本沒有資格。那些所有不屬於我的時刻,都讓我對阿蘭感到遙遠。
你有多麼傻氣,就顯得我有多麼不堪。
阿蘭零零散散地說起過去。
阿蘭說他的村莊裡全是稻草紮成的火焰,大人們全跳著傻兮兮又姿態怪異的舞,嘴裡說著難懂的方言,把誤闖的外來之人的脖頸扭成不可思議的角度。
綠色眼睛既是詛咒也是祝福。因為只有魔鬼喜歡,所以能夠獻祭給神。
我打斷他語尾黏在一起的話,我說我也喜歡你的眼睛,阿蘭嘴角彎彎地回答不要緊,這個秘密他會守住,不會有別人知道,我們德高望重的畢夏普先生也是魔鬼。
明明不該笑的,我卻跟著他傻呼呼地笑起來。
阿蘭顛三倒四地說他見過沾滿海腥味的神。
破開日月,扭曲時空,不識面貌,善惡未知。祂的名字是一長串無法發聲的古老語言,黏液燒灼過的土地再也長不出新生的芽。
祂以恐懼為食。互相纏繞的肢體輾碎每一寸血肉,扭結成一團的臟器擰出骨髓——如此虛無而怪異的神諭卻拯救了阿蘭,也讓他染上難以言說的怪異習慣,讓他的倖存如同低賤苟活的惡魔一般。
阿蘭的血暫時止住了。他像個孩子一樣伸出還能動彈的非慣用手,撒嬌一樣用著呼嚕嚕的聲音,耷拉著快要闔上的眼皮,軟軟地向我討要一個擁抱。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阿蘭卻對我說了謝謝,揪緊了我的心臟;接著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對懷裡的阿蘭說晚安。
晚安,阿蘭‧梅薩羅斯。
願你的夢裡沒有烈火和海潮,沒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也沒有星辰間的無數雙懾人眼睛。
酣暢的睡眠奉賜予你,祈祝你一夜無夢,一覺天明。
——我們在愛子裡得蒙救贖,罪過得以赦免。(歌羅西書 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