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茯苓糕 #採藥旅人今天是個好日子。
閾啟聽到電視新聞以及附近的人們這麼說,經過幾輪投票,眾望所歸的候選人即將就職,為國家帶來一番新氣象。
其實,他並不怎麼關心這些,雖然他也曾野心勃勃、翻雲覆雨,但此刻的他只在等一個人。
雲層漸厚,雨珠濡濕地面,有好心人問他需不需去旁邊休息,畢竟來訪的使節眾多,也許典禮會延遲個一時半刻。閾啟僅是笑了笑,「不,這是我應該的。」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大門口,閾啟撐傘向前,他看見身穿西裝的予結走來時,其實有點恍惚。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命運,他竟然又再一次陪予結走上權力的階梯,走到眾人面前。
不過這裡沒有精神力,沒有光腦,人們最厲害的武器是火炮核武,對宇宙最遠的認知是冥王星,一天只有24小時,日常生活仰賴電力,犯罪與不平等依舊存在。可是能自由表達意見,選票取代長老院和血緣世襲,即使普通人也有為民服務的機會,儘管閾啟不以為然——但這簡直就像是歷史記載的古地球。
可起初閾啟從這裡醒來時,只感到心中一片空無,因為他發現那個與他一起讀古地球故事書的人,不在這裡。
但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閾啟看著自己乾淨得不再有一絲血跡的手,很難看地笑了。
後來,閾啟總是作夢。
所有夢裡都有一個相同身影,有時是在走廊上匆匆一瞥,有時是辦公室裡和白孔雀一起,但好像都是笑著的,哪怕是躺在自己懷裡,眼神逐漸失去光芒時也一樣。
那個時候,予結在想什麼?
閾啟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知道。
雖然閾啟與予結相處時間不短,但他始終裝聾作啞,於是那些丟失的細節無可追回。無怪夢裡的予結不曾回應他,就像昔日的自己。
他的夢境宛如壞掉的琴弦,只能奏出重複、破碎的樂章。或許這是對他的懲罰吧,奇怪的是,閾啟也感到一絲絲欣喜。如果,這樣就能見到你。
閾啟開始在房間裡養一尾蠍子,不過牠呆呆傻傻,不曾爬到他的肩頭,也不懂得隱藏毒針。
其實他原先想的是一隻白孔雀,但他很快就放棄這種荒謬想法,改在網路上蒐集白孔雀的相關資訊,而他在瀏覽一則公益新聞時眼眶紅了。
照片中的予結頭上不再有束縛的王冠,改用髮帶紮起銀白色長髮,紅潤雙唇多了兩個環,背景是一隻美麗的白孔雀,旁邊則是他的弟弟,兩人一起為動物保育奔走募款。
文章寫道雖然這一對兄弟出生在政治世家,可父母都很健康開明,支持他們追逐想做的事。
閾啟明白他不該去打擾,他斷定這個世界的予結肯定會過得很好,乾淨且自由,會笑也會哭,也許還會遇上真心相愛的人。
不過他依舊著了迷似地拜訪那個有白孔雀的動物園。
※
「您好,已經要閉館了。」
「我看您來了很多次……您也喜歡白孔雀嗎?」
發現對面的人沒有反應,少年猶豫了一會,還是用著優雅嗓音說:「啊,我是該先自我介紹的,我叫予結,是這裡的負責人。」
予結、予結,閾啟反覆咀嚼著讀音,他盡力克制自己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嗯,我是閾啟。」
這一次,他主動走向他。
「我一直很喜歡白孔雀,非常、非常地喜歡。」
※
縱使天公不作美,典禮還是順利結束了。繁文縟節讓人疲憊,但身穿西裝的予初看來很開心,他還利用空檔送來一份禮物,以行星為概念的簡約鋼筆,最重要的是他乾乾淨淨,身上沒有鮮血……
咦?
予結倚著車窗揉腦袋,把荒唐想法趕出去。他方才沒注意,現在上車時,才發現來接他的是那個男人——也許這就是害他胡思亂想的原因吧,一定是的。
「今天值班的人是你嗎?」
「嗯,是白鬱臨時生病,俞岳量去照顧他,他們說很遺憾不能參加典禮。」閾啟邊說邊調整空調溫度和出風角度 ,予結感到自己的頭痛立刻舒緩許多。
放鬆下來的予結看見座位旁的緞帶禮物盒,看上去很精緻,他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閾啟卻先開了口。
「那是……就職賀禮,我希望你會喜歡。」
予結不是沒有發現過那些桌上偶爾出現的點心、茶或花束,可通常他只會笑著分享給同事。但這次基於禮貌,他拆開包裝紙,裡面是一隻白孔雀羽毛筆,拂過皮膚時,還有一種熟悉且柔軟的癢意。
當然,予結見過很多對他抱有好感的人,不過像閾啟這樣,謹慎又知悉他的喜好,看似積極卻會因為他的一個笑容而滿足,令他摸不清想法的,還是第一個。
說來奇妙,予結是在那隻他救助的白孔雀前認識閾啟的,雖然不知為何那時他的心有一種被揪緊的刺痛,以至於他看見履歷表上的熟悉臉孔時,他考慮了很久。但平心而論,閾啟的學經歷、實戰成績,還有對動物的照護知識,特別是孔雀,都是予結需要的。於是,閾啟進了予結的工作團隊,一直至今。
「你怎麼皺眉了?身體不舒服……還是?」車輛依舊穩穩地行駛,閾啟的聲音卻明顯有些慌張。
「沒有。」原來剛剛皺眉了嗎?予結搖搖頭,「不過你應該給予初,他才是總統,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部長而已。」
當初要拱予結出來的人很多,予初也一直說願意輔佐哥哥,但予結明白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像普通人那樣默默地工作,會接部長的位置,也只是因為有想要推動的政策。何況予結清楚予初有多聰明,他一定能帶領國家前進。
「不,在我心裡,你這個教育部長是最重要的。」
說完這番曖昧不清的話,後照鏡裡的閾啟眼神卻垂了下去,「我送給予初一套水晶西洋棋,不過他的保鑣一直瞪我。」
明明平常兩人都是得體而且冷靜的類型,可不知為何,閾啟和閾止每次相見都火花四射,究竟哪裡有問題呢?
或許就像是大型犬相見嗎,想著那樣的場景,予結忍不住嘴角微彎。
「現在,你……快樂嗎?」在一個紅燈路口,閾啟突然這麼問。
這個問題明顯逾越了,不過或許是環境太過溫暖鬆懈,予結還是想了想。
他現在有愛他的父母,有個黏人的聰明弟弟予初、有一份能發揮所長和理想的工作,雖然無可避免要暴露在鎂光燈之下,閾啟的存在和有時閃現的悶痛,也有點令他困擾。
但總體來說,他已經擁有很多,所以他點了點頭。
「那你呢?」
原先只是禮貌性地隨口一問,予結也不指望能聽見回答,他的眼皮低垂,恍惚之間覺得此景好像似曾相似,卻怎樣也想不起來。
「我一直……」
他好像聽見了誰的聲音,可他向來不是一個糾結的人,所以他很乾脆地沉到夢鄉裡。
※
閾啟溫柔地望著後照鏡裡的身影,他知道予結也許睡著了,也或許沒有,不過那都沒有關係——只要你在我身邊。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夢,但如果是夢,這次,他希望可以一直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