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日的天使交易

　　安息日的清早，社區小教堂裡聚集了一群虔誠的信徒。

　　尚未變聲的男孩們穿著聖詩班的制服，站在三層小高臺，他們的雙眼盯著前方那根不斷揮動的指揮細棒。他們仰著頭高歌，就像一隻隻高調求偶的歌帶鵐——儘管他們遠遠還沒到可以求偶的年紀。

　　羅威納大概只看了兩秒胖指揮的禿頭，便忍不住移開目光。

　　在大家都低頭閱讀禮拜小冊子的歌詞，努力跟隨旋律高高低低唱著聖詩的時候，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揚起下巴，看向教堂挑高的穹頂。

　　一道道日光按照建築物刻意掏空打開的氣窗射進室內，彩繪玻璃把光線染成深淺不一的色彩，落在地上變成每分每秒都在變化的圖騰。光線還照亮了空氣中被風揚起又飄落的微塵，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禮拜的塵埃，微微閃爍著，似乎多了幾分神聖，落在髮絲上，就成了祝福。

　　神父說著恭受上帝的話，虔誠的呢喃在教堂裡迴盪，清晰送進信眾耳裡，他們應答上帝的話。

　　有人在禮拜的中途落座，羅威納先生稍稍往左方側頭，那雙茶色瞳孔照成亮金色，冷漠看向身邊陌生的少年。

　　銳利的眼神如刀，刺得少年瑟縮著肩膀，又下意識挺直了背。他僵硬著，坐立不安。

　　「不要嚇到我們的小可愛，他很珍貴。」坐在少年另一側的是另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蒼白的臉龐上明明嘴邊掛著微笑，令人感覺到莫名的壓迫感。

　　「莫斯克德，你弄的？」羅威納低頭，看向少年纏著繃帶的手。商品有了瑕疵，就會影響價格。

　　「這是使他變得更珍貴的必要手段。」莫斯克德眨眨眼，說得含糊。

　　羅威納咬了咬後齒，中止了話題。他掏出手機，把亮起的螢幕按滅，然後往少年方向傾斜。從手中的螢幕中，清晰可見少年充滿害怕的臉龐，和頭頂以水組成的小光環。

　　「七成。」羅威納開出一個價格，他要求這項交易的七成盈利。

　　「他很乖，這讓我懷疑你的專業能力了，朋友。」太貴了，莫斯克德討價還價。「四成。」

　　「六成，他們不好養。」豢養天使不是容易的事。

　　「五成，你這個貪婪的馴犬師。」

　　「成交。」

　　兩條口吐毒液的瘟疫惡龍，一左一右夾著已經變成金幣模樣的戴環者，各自有自己的打算。

　　讚美上帝的音樂再次在空曠的空間迴盪，優美又虔誠的管風琴音一下比一下沈重，敲打著耳膜。依附在信仰建築的旋律吸引了蝴蝶的注意。

　　一隻青灰色的粉蝶拍打著翅膀，誤闖了一場尋常的彌撒。第二隻粉蝶緊隨其後，然後出現了更多。自中世紀流傳至今的神聖音樂似乎在某個瞬間變得可怖。

　　羅威納右耳響起一陣短暫的耳鳴，帶來不受控的暈眩，他不適的眨了眨眼。

　　——這是我的聖體！

　　撕心裂肺的咆哮伴隨一陣鐵鏽味蔓延。神父徒手撕下自己的血肉，分給一擁而上的信徒。

　　「你現在只能拿三成了。」莫斯克德打量著幾隻落在長椅上的蝴蝶，只看了被染紅的祭台一眼，他迅速從口袋掏出了什麼東西，塞到蠢蠢欲動想跟著上台的羅威納手裡。

　　耳鳴突然如潮水般退去。男人低頭看掌心那截冰冷的骨頭，比正常骨頭纖細、畸形，但羅威納認出了那是一截指骨，以銀纏繞，製作成靈擺。

　　幾乎是認出指骨的瞬間，羅威納露出前所未有的唾棄，看向莫斯克德的眼神都是看變態的不齒。

　　「不要這樣看著我。」莫斯克德頂著那些鄙視，難得咬牙切齒的低聲解釋。「聚集起來的昆蟲該視為不詳，天使的骸骨神聖且珍貴，擁抱天使，你就是安全的。」

　　依然是含糊的指代，莫斯克德從不說清楚那些小天使商品到底是什麼，專業的馴狗師只負責把天使拉落凡間，把他們調教成最聽話的性奴隸。

　　羅威納知道戴環者，卻又不知道戴環者。

　　羅威納收回誤會了莫斯克德的目光，但毫無歉意。剛剛拿到指骨的瞬間他混沌的腦袋變得清醒，除了噁心的惡趣味，這段指骨顯然有更大用處。最後他也沒有反駁三成利潤的結論，算是默認了這筆交易。

　　男人握住了手中的天使骸骨，冰冷的觸感噁心，但他沒有鬆開手。蝴蝶越來越多，讓人分不清在空中閃爍的到底是神聖的微塵，還是深淵的鱗粉——或者說，兩者對他來說沒有分別。

　　「回狗場。」

　　最後的獻祭還在繼續，兩個男人拉著少年，轉身離開。

　　這場荒誕的彌撒成功勾起了羅威納的好奇心，莫斯克德需要解釋的東西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