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隠し

神隠し


  稲橋結喜討厭一切。

  準確來說是感到厭倦,進而產生出一種無力感,結喜有時候會因此感到煩躁、絕望,或者其他別的,密密麻麻像是一團毛線球,糾結在一塊的情緒。她有時候會誠摯地希望自己莫名其妙地死掉,這樣往後的事情再怎麼令人疲憊,也就和她沒有關係了,她背著書包從校門離開,走路回家時也這麼想。簡直像是在詛咒自己一樣,結喜想到此處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詛咒要有多強大的願力才能夠應驗,就好像要有多深沉的痛苦,她才能下定決心真的去死呢?

  生活,她的生活是咬嚙性的小煩惱,是千百隻蠹蟲緩慢地蛀食她的骨肉,但是留下了軀殼,因此她還得以行走生存。生存比生活簡單了一百倍,多諷刺的一件事,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活下去。結喜坐到路邊,打開書包,把薄荷提神錠拿出來,搖了兩顆到嘴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回家變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她想。咬碎薄荷錠,像親口咬碎了自己的希望和未來一樣。結喜想起父親的嘴臉後忍不住想哭,想起自己被決定好的未來,還有那個保持沉默的自己,忽然明瞭了:稲橋結喜,是你親手扼殺自己的,你是這個龐大功利主義下的共犯,整個扭曲家庭的幫兇,最悲哀的是,你是殺死自己的兇手。

  稲橋結喜想到這裡就忍不住乾嘔起來了。

  多糟糕的一件事,更糟糕的是她還沒有那種必死的決心,所以活著變成一種疼痛但不得不的折磨,她多寧願這就像是蝴蝶在羽化一樣,但蝴蝶哪有被蛛網纏繞桎梏的未來呢?她明明是將死的一隻毛蟲,卻還要騙自己毀滅是必經的痛楚。現在她像是走到窮途末路了。稲橋結喜想起那句不知誰與她說過的「窮すれば通ず」,但當她把這句話反覆唸了幾遍,竟又覺得胸口悶痛了起來。


  還是該回家。薄荷錠被咬得細碎,碎得她不能再假裝自己口中還有什麼能夠咀嚼的時候,稲橋結喜終於起身。這時候她已經沒有那種泫然欲泣的面容了,還能正常地扯開嘴角笑一下,她自己都感到可悲和諷刺。結喜把最後一滴淚也抹乾,後知後覺地想:在這裡,絕望實際上是不該存在的,因為只有當你認為希望離你而去時你才覺得絕望。而既然希望從未造訪過她,那這就不是絕望而是她麻木不仁的空虛了。

  她把書包合上,像終於關上了月的陰暗面,那個她不願、也決計不該被任何人發現的稲橋結喜。而後結喜垂下頭,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去,腳步平穩,心底卻期盼著飛來橫禍,最好是那種倉促的,讓她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啪一聲地消失了,就像是——


  神隠し。

  一陣大風吹亂她的黑直髮,很快又平息下去,後來便一點風都沒有,只剩下近乎凝滯的、鹹濕的空氣。待她終於因為異樣感抬起頭的時候,景致已經全然不同了。稲橋結喜站在原處,環顧起周遭的海與身後偌大的鳥居,荒謬感與本能地對於未知的恐懼先後湧上喉頭,可是當她冷靜下來,最後竟感到無比輕鬆。

  這是自由還是墮落?她不曉得,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肉眼可見地快活起來,好像終於掙破束縛,從此刻開始要幻化成蝶,不管此處是夢境還是地獄。結喜於是豁然開朗——她的願望要實現,原來是如此簡單。

  胸腔鼓動抖落一串銀鈴,稲橋結喜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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