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道：任務零｜燕回ver.

燕回蒸了從市集買來的饅頭，大鍋泡著師父吩咐的紅豆，木盆浸著消暑的瓜果。

灶台燒著水，雞蛋在水裡載浮載沉。

這些聲音和氣味已經有好幾天沒在家裡出現了。

燕回有點氣惱。

外出採買是燕回每天準備開張的第一件事情，民以食為天，師娘前一天總會準備好菜單，然後將寫滿食材的紙條塞進藥櫃，她只要看到紙條就能想像今晚有甚麼好吃的，例如紅豆，紅豆是好東西，水可袪濕，豆子可以煮湯做蜜餡，採買時只要看到紅豆她就開心，代表師娘會大展身手，她有口福。

只是她今天沒有那份心情，美食當前，多糟蹋。

她憤恨的在水盆裡搓著抹布，用力擰乾，反覆了幾次，彷彿那條破布剛擦過甚麼極為不潔之物──力氣大的幾乎能聽見布料撕扯的聲音。

今早也是醒來就不見楚秧人影的一天。

甚麼都不說、甚麼都不說──

燕回心裡不痛快，抹布第三次擦上光可鑑人的餐桌。

木桌嘎吱作響。

「回回、回回。」

桌子前方被人敲了敲，眼前闖入一方玄紫，桂花的香氣讓她抬起頭，對上一雙無奈的墨黑雙眸。

醫館老闆托著下巴，百無聊賴的嚼著她方才蒸好的饅頭，燕回知道的方予歸在這時辰總是披散著一頭長髮，滿臉睏意，準備在沒客人的時候隨時睡回去，但他梳好了髮髻，還披上了外衫，甚至還薰了一點香，恐怕是醒的不能再更醒了。

糟糕──

燕回本能的想躲，但肩膀被一把按住，方予歸嘴角帶笑，眼神柔情似水，放在她肩上的手溫柔卻堅定，是好好談談的暗示。

抹布、掃帚、藥罐子、藥杵、窗台……她快速的掃了掃視線所及的所有地方，看起來一如既往，她也如往常一樣自然就好了，但方才對家具的暴行還是讓她不由自主的心虛，

不知道師父在一旁看了多久──燕回甚至沒能聽見腳步聲。

她沒回應，他就沉默，方予歸一雙桃花眼左看右看的，像是要把整個醫館舔過一輪一樣。

燕回趕緊側身，試圖擋住男人的視線。

『師父早安，鍋子裡有蛋，桌上有蔥花，櫥子裡有我今早買的蜜，和饅頭相性極佳。』

「蔥花？回回說的是地上這些？今日早膳？」男人用腳撥了撥在地板上散成一地的破盤和蔥段，「佐塵土和碎瓷片調味？為師痛心。」

『……啊。』她瞥了一眼桌底的狼藉，失策。『師父那、明天、明天再吃。』

「蔥和盤子就算了，不過幾個銀子。但是回回啊──」

「師父的桌子可不是幾把蔥就能了事的。」

方予歸歛了歛眸，一個翻身，抱著蒸籠一屁股坐上桌板，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長凳，用眼神示意燕回坐下。

「告訴我這桌子和妳有甚麼仇恨，和師父說說，師父替你解決。」

他貓著腰，桌子的高度讓她們視線齊平，男人故作可愛的歪了歪頭，說出來的話是盲目寵溺，大有怪獸家長之姿，語氣卻滿滿不能理解。

『師傅都看到了？』

她脫力的坐在長凳上，從方予歸懷裡的蒸籠拿了一個饅頭塞進嘴裡，這個時間的醫館總是冷清，掛在門上的牌子也還是今日歇業，但醫館的主人為了捍衛自己的一方天地難得早起，正在吃著燕回幾乎都準備給醫館另一位住客吃的早餐，這畫面說有多稀奇就有多稀奇。

「妳師娘說妳吵死了。」

『師娘的耳朵不能算數的吧。』

「囉嗦，我說有就有了。」

言下之意就是別再撞桌了，他都知道。

燕回垂下肩膀，像被雨水打爛的茄子，連鬢邊的花朵都失了幾分顏色。

『師父……他在躲我……』

「桌子為師用屁股壓住了。」

『你明知故問呢唉唷──』

惱羞成怒，換來男子毫不客氣的大笑，她的頭被輕輕的拍了拍，燕回的嘟噥聲悶悶的，從手臂中傳了出來。

『十五那日只是意外而已──我明明就說了我不在意的，楚秧到底在想甚麼。』

日夜不歸，沒說幾句話就又出門，對十五那日之事總欲言又止，楚秧藏不住事，最近更是明顯。

「他咬妳了？你們──」

對比少女的苦惱，男人看起來對此話題充滿興趣，手指曖昧的比來比去，她嘟了嘟嘴，對師父的反應很不滿。

『未遂，我揍他了，畢竟楚秧看起來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嘖。」

『甚麼？』

「沒事。」

──其實順勢發展下去也未嘗不是個方法，你們都成年了。

男人涼涼的說了一句，燕回瞪了他一眼。

她又何嘗不知道十五那夜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但楚秧有所顧忌，她就不願提起，而這顧忌從何而來，她多少心裏有數。

燕回低頭看了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雙佈滿薄繭和傷痕的手。

但無論她再怎麼回想，她都無從得知那些痕跡的來故。

就像楚秧熟悉那些她非刻意的反應，她卻不知道為什麼楚秧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一樣。

然而這麼熟悉她的楚秧，有意識的在和她保持距離，她怎麼想都不明白這都是個甚麼事兒。

也許那夜她該順水推舟，他想要她就給，看看楚秧會有甚麼反應，但他痛苦的表情讓她沒辦法這麼做。

『師父──好難，楚秧好難懂，頭要炸開了。』

「別想了，真炸開就不好了，你就問唄，跑了就去追，追到就問，你們都住一起這傻子最後是還能去哪，妳給他一點空間。」

『我──』

「唉，妳知道那傻子往哪方向了嗎？」

『應該是南邊那處林子？』

「哦──那未嘗只是在躲你，稍等一下啊。」

方予歸瞇起眼，看起來像在盤算著甚麼，隨後沒個大人樣的從桌上跳了下來，在藥櫥翻找了一陣後，將幾個草片和花用素布包了起來，寫了所需的數量和保存方式，放在藥簍裡。

燕回還記得藥櫃的位置，那些都是喜濕卻怕水患的草藥。

喜濕卻怕水，她腦袋裡浮現了另外一株花草的形體。

「神農道近日向弟子們發布了任務，他們常要弟子去採草甚麼的，為師不知道最近是甚麼，妳可去市場打聽內容。」

像是早就知道少女會行動一樣，男人把草片包和藥簍塞到燕回懷裡，嘴上說唉呀唉呀神農道甚麼的不甚了解，動作卻十足熟練，彷彿早就知道燕回此行的目的地一樣。

他打了個哈欠，拍了拍肚皮饜足的舔了舔唇，推開大門，順手將門外的今日歇業轉正，嚇跑了幾隻在門口的麻雀。

「哪，你師娘早爬窗出去了，桌上的饅頭全給妳，吃飽點好出門，別再把力氣用在為師的家具上了。」

※※※

後來燕回拔了一籮筐的瑩月花，和楚秧一起交了差，但予歸交代的藥材一株也沒找，被無奈的方大夫又叫去再跑了一次腿，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