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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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眼下狀況他直覺性想到的解決方案是殺無赦,或該說那是一種本能反射。


即便腦袋仍舊渾沌不堪,對於自己是誰,為何會追求這些東西感到疑惑,但本能騙不了人。殘留於身體裡的那些習慣即便是當事人忘卻了也總會留下痕跡。他可以忘記自己曾經叫做榭斯特,忘記魔索布萊城的光景,忘記那以自己的武力爭取來的姓氏,但他不會忘記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只要砍下頭顱,刺穿心臟便不會繼續成為阻礙。


在地表時他花了些時間凝視手中有些稜角的紫水晶戒指,花了些時間挖掘戒指的來歷以及為何那紫色的反光會讓他心中有所悸動。最後那些凝視和稱不上是思考的集中精神換來的是幾個零碎的關鍵字。最後他依循那些踏上征程,愚笨且過於固執的準備回去魔索布萊城,就只為了要找到茵萊彌絲,找到他認為最重要的那個人。


但當然,過程並不順利。那些朦朧記憶裡頭指出的密道早已有零星的士兵發現並駐紮,但那也並不是無法解決。小刀加上伏擊,抹開毫無防備的咽喉便可將那些解決。然而在滿手血腥黏膩,取得那些士兵的裝備後,擋在自己面前的便是現在這些傢伙。


……這個年輕的卓爾精靈很礙事。


那並不只是內心的想法一閃而過,而是透過眼神直接表露出來。重生者冷著臉,將左手背在背後,明顯不把眼前敵人看在眼裡的他計算著要如何揮舞方才從士兵手裡搶來的匕首劍才能在最短時間擊中眼前阻礙的要害。不熟悉的武器用起來讓人感到陌生,然而「習慣」這樣的詞彙也是獨屬生者,他既然是已死之人,那麼就無需管習慣與否,只需要將留存於肉體之中的肌肉記憶發揮出來即可。面前紅瞳的年輕卓爾緊咬牙根,手上散發微光的劍讓重生者微瞇起眼。那光芒在死人的眼裡特別刺眼,一如這個年輕卓爾本身散發的氣質一般。


在最一開始對峙時這個卓爾精靈便將他從士兵屍體上順來的長柄刀給整把擊碎了,就這點來說他不該繼續輕敵。可這個年輕卓爾之於他在尋找的茵萊彌絲,明顯是後者更為重要,而他自然也不會想在眼前這個人形阻礙上花太多時間。


發光的刀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新月劃痕,一次又一次的攻擊有些被擋下,但更多的是直接打在了重生者的盔甲上頭。然而重生者仍像是不畏懼疼痛一般,如一灘死水的眼只是看著一切發生,然後繼續揮舞武器——途中也時不時的瞪向遠處正專注著法術,看上去相對年邁的卓爾精靈。


法師和戰士是經典的搭配,他想。該要先讓法師倒地才可以相對輕鬆的把戰士給收拾掉,但這個銀髮黃眼的法師……


面對冷不防打過來的魔法飛彈,手持月刃的卓爾偏頭閃過,就像是早已熟悉要如何與那位法師搭檔。重生者則是吃下了那沉悶的一擊,一雙黑底紫眼惡狠狠的瞪向了那位法師。不知怎的,對方很熟悉他的路數——他很危險。那是榭斯特直覺性的想法。


原本他只想要從小路進到他遺忘名字的家族之中,看看「茵萊彌絲」是否還在。可一到了這裡,一聽見他的來意,這兩個卓爾的眼神和表情就開始變得緊張,並開始對他發起攻擊。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他想。即便記憶再怎麼模糊不堪,他都記得即便爾虞我詐,家族之中仍會有護衛,需要驅逐入侵者。


讓他本能感到想要拿這兩個卓爾的鮮血祭刀的並不是這些再自然不過的理由產生的敵意。


而是這兩個卓爾看他的眼神。那是灼人的,讓人感到焦躁的。


……那眼神彷彿他們兩個陌生人認識他一樣。



「師傅……師傅?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嗎?」


那句話沒出現前,他可能都沒意識到自己是坐在樹下,又一次的忘記眨眼,看著遠方。作為屍體,他偶爾會忘記那些維持生理機能的動作,無論是眨眼抑或是已經不再需要的呼吸都是如此。這情境看在他人眼裡總會讓人感到不安,不過在特定幾人的眼裡,那比起不安更像是他為了某些事情思考過多。


而那些人也確實是對的,通常他在這樣的狀況之下要不就是什麼也不想的凝望,要不就是確實想到了些過去的記憶,並開始細細咀嚼那些過往——雖然這次他所想的並不屬於生前,而是重生後開始回想起些許事情的那段記憶。


現在想來,自己當時對埃里溫和艾蘭希斯是真的毫不留情。他們當時又是怎麼想呢?面對他,面對死而復生的前武技長……


「……不。」


縱使心裡對剛才記憶中的那些畫面有些許好奇,面對那問句他也只是簡單的給了回應,聽見他的回答後,方才詢問自己的青年整理了下披風,爾後坐了下來。那雙紅瞳和銀髮和他剛才回憶起的畫面沒有太多的區別,唯一的差別只有青年的眼神如今是帶有對熟人……對他口中所謂的師傅的擔憂。而不是當時戰鬥之中那種如臨大敵一般的謹慎和猙獰。


「艾蘭希斯,我沒事。只是稍微想到你和埃里溫而已。」


想了下後,他才修正了下自己的語句,喊了聲徒弟的名字,將話講得更為完整。只是內容上他還是不想雕琢太多,畢竟他多少還是知道當初誰也認不出來的殺進拉茲沃德家,甚至只是一心想要把身旁這位生前的徒弟和老友埃里溫給殺死的念頭是很失禮的。


「是這樣嗎,沒事就好。」

「比起關心我……難得碰面,說說最近的生活吧。你過的怎麼樣?」


不過現在這樣倒也讓他開始想,相比起之前他完全記不得身旁的艾蘭希斯和埃里溫的狀況,現在一切似乎都變得平靜了許多,記憶也回來了不少。在地表生活無須向過往在幽暗地域那般提心吊膽,可能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他才能慢慢找回自己。也才能像現在這樣,時不時找那些過去熟知他的人,聽聽他們最近過得如何,感受那些生者的活力。


就像今天一樣,很偶然的遇見,很稀鬆平常的席地而坐、談天。這種與過去那些廝殺相比之下緩慢而又平淡的行為,在此時此刻卻讓人感到……充實。那是過去沒有的餘韻。


「我的生活嗎?如果您想聽的話,當然。」


伴隨艾蘭希斯的話,他才終於久違的眨了眨眼,也順道將那些方才憶起的,屬於重生過後沒過多久的自己的記憶安靜的放回該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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