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神殿」的窗戶看不到天空。

　　R已經遺忘了天空的顏色，以及外頭澄淨空氣的味道。

　　每天都是如鐵鏽般的刺鼻血味，以及那些令人作嘔的魔族氣息。

　　某一天，他發現只要用盡全力去忽略，就不會那麼痛了。

　　於是他變得遲鈍，不論是眼睛看到的東西、腦袋運轉的速度，又或者是降臨在身上的痛感。

　　以至於那些魔族被劍光一分為二時，他遲鈍的腦袋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記得對方那頭藍色的頭髮，就和很久很久以前看見的天空是一樣的顏色。

　　「你……你還好嗎？」

　　藍髮的青年皺著眉看他，好像有點難過似的，緊緊抿起了下唇。

　　「團長，他好像不完全是魔族？」

　　另一個青年也湊到R面前，好奇的打量他。

　　「他看起來是被害者，跟這些魔族沒有關係。看來是衝擊太大，有點傻住了。」

　　眉頭的皺紋變得更深，藍髮青年伸出一隻手想要觸碰他。

　　R縮了縮，沒有很想被他碰到。

　　是人類。是他不熟悉的人類……

　　「L團長！巡邏的魔族在回來的路上，我們得快點走！」

　　「好。撤退！」

　　用冷硬的聲音下令後，被稱為L的青年轉頭看向R，努力地讓自己的表情柔和點。

　　「不用害怕，我們跟這些虐待你的魔族不一樣……跟我們走吧。」

　　L再次輕輕地朝他伸出手。

　　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握住那隻手，被對方溫暖的掌心拽回了現實。

◇

　　R被騎士團團員們安置在帳篷中，他盯著帳篷上懸掛的燈，難以入眠。

　　──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他自由了嗎？這些人把自己帶回來，是想要得到什麼呢？

　　「團長，帶一個半魔族在團裡真的好嗎？」

　　還有點遲鈍的耳朵聽見了外面的聲音，他眨眨眼開始偷聽。

　　「半魔族怎麼了嗎？你們也看見了，他身上的傷是那些魔族虐待他的證據，他不可能是間諜。」

　　青年的嗓音溫潤，和他溫暖的掌心一樣令人感到親切。

　　「不不不，團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只是覺得，身為一個半魔族，他很可憐……」

　　R抓著毯子的手更加用力了，指尖泛起了淡淡的白色。

　　「──你們不能覺得他可憐啊，他會很難過的。」

　　溫潤的嗓音帶上了點責備和嚴厲。

　　「為什麼半魔族就是可憐，半精靈就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

　　「呃，團長，對不起，我很抱歉……」

　　「沒事。別再提了，尤其別在那孩子面前提。」

　　R聽完他們的對話，突然覺得四肢變得沉重，偏頭便睡了過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睡得這麼熟了。

◇

　　那之後，有一次R想給L等人買個食物作為驚喜，卻在轉過轉角時被幾雙帶著血腥氣的手擄走。

　　他第一次討厭起不教自己戰鬥的騎士團團員。

　　「你在看什麼？還期待有人來救你嗎？」

　　臉上被劃破的傷口刺痛著，R閉上了眼。

　　……也是，雖然騎士團員們很照顧自己，但有什麼來找自己的理由呢？ 

時隔數年，他再次試圖忽略自己身上的痛楚。

　　「R！沒事了，我們找到你了！」

　　又一次的，在他放棄時，那個像天空一樣的人找到了他，再次對他伸出了手。

　　這次，他沒有猶豫，握上了L那雙沾滿血汙的手。對方原來要收回手，被他抓住後愣了一下。

　　「對不起，我不應該亂跑……」

　　R抓著那隻溫暖的手，全身仍在微微顫抖。

　　他輕聲的說：「我以為你們不會來找我了……」

　　「別擔心，你是我們騎士團的一份子。」

　　擦乾淨另一隻手，L揉了揉他的頭。

　　「除非你說你想離開，不然我們都會來帶你回家。」

　　L輕輕抹過他臉上的傷口附近，又露出那種有點悲傷的表情。

　　「是我疏忽了，應該要教你怎麼樣保護自己。你想要學劍術或魔法嗎？」

　　R感覺自己的心中有股陌生的情緒在變強，但不清楚那是什麼。

　　「……想。我想要可以自己逃走、回去找你們的力量。」

　　「好。回去之後，我找人教你。我有跟你說過你的聲音很好聽嗎？想跟我們說話的時候，可以多說一點。」

　　「──但也不用為了討好我們而說話，想說再說就好了。」

　　收起悲傷的表情，L朝他笑了笑，抹過他的眼角。

　　「R。如果很難過或很害怕的話，哭吧，沒關係的。」

　　已經遺忘了怎麼哭的他，卻因為L一句話而哭了出來。

　　起初是壓抑而無聲的哭泣，然後變為低聲的啜泣。L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哭吧。能哭是好事，哭過就沒事了。」

　　L的嗓音和緩而溫暖，讓R哭得更大聲了。

　　破曉前的天空是深沉的藍色，和這個兩次拉他離開地獄的人擁有一樣的顏色。

　　覺得自己生來就不得喜愛的半魔族，終於找到了「家」的樣貌。

　　──他找到了屬於他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