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口
世界之大是他從沒想過的。
或者他曾經想過,只是他不願再想。畢竟孤兒院柵欄外的藍天已經足夠寬闊,宅邸後頭的河流也深得足以沉沒狹窄的縫隙。在這以外的事物似乎都不必要考慮,新的家已經足夠成為他的全世界。
奧勒沙從來都這麼認為,直到第一個傷口撕開了他的生活。
他當然不會相信蛇咬或者昆蟲叮痕之類的謊言,即使那時的他只有七歲。距離適中的兩個傷口、睡得並不安穩的前半夜、渾渾噩噩反覆作夢的後半夜,奧勒沙清晰的認知到異常,他帶著寥寥無幾的線索詢問大人,父親說他睡得昏頭、師長說他應該上點藥、鄰居則說他被惡魔附身。
全都不是他需要的答案。
他沿著破口前行,一次、兩次,傷口反覆出現又癒合,睡夢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那身影熟悉且令人安心,懷抱冰冷,溢出的麻木與疼痛卻是溫熱的。孩子知道做夢的時間並不固定──好似飢餓的野獸進食也不固定般──只在非常必要的時間發生。而在那以外的時間,不適感如影隨形。
奧勒沙開始明白父親不吃飯是什麼感受,開始理解情緒沒來由的崩盤是為什麼。那年他十歲,在這個家住了四年、在父親手底下成長了二十公分,他想他是幸福的,無論那兩個小小的傷痕給他帶來了什麼又帶走了什麼。
他在小鎮的圖書館裡找到了一本古書,書裡的內容像童話、像警示、像恐懼,像伴在他身邊四年的溫暖。
有所求必定要有所付出,奧勒沙非常清楚,他知曉他身上所有的不適都是在這個家安居的代價,而他樂於支付。
「我會付一輩子的費用給父親的,房子的、養育我的,還有以後所有的。」
十歲的奧勒沙這麼說,一輩子對他來說有些長,但並不抽象,他知道詞彙代表的意義,他期盼意義成真。阿萊茨先生並未回應,他只是用那隻冰冷的手揉亂了孩子的頭髮,低聲的哄孩子上床睡覺。
奧勒沙總是聽話的,他知道傷口翻新前會有的異常感,他有些期待傷口再次被撕開的感受,那表示他正在清償代價。
可那一夜,被撕開的破口維持著原狀。
在那之後再也無人向他收取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