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鳥與紅手帕〉

⠀⠀⠀事情發生於他在巴黎出差的第二個月。

⠀⠀⠀風和日麗的春季在陽光的呼喚中叫醒了沉睡的枝枒，微涼的風捲著塞納河薄薄的水氣，拂上男子英挺的眉梢。獨自拎著公事包、走過一道道充滿異國情調的磚牆與櫥窗，他就像一座來自東洋的石像，在那洋溢浪漫的街頭顯得僵硬且格格不入。

⠀⠀⠀成對的情侶在他墨色的眼中來往，就連河裡的鴛鴦都是相依相偎的。這看在李澤言心裡總有種嗤之以鼻的輕蔑。

⠀⠀⠀愛情是奢侈品。已經當上華銳集團總裁的他，依舊這麼信仰著。無論條件是否出眾突出，以時間及心力作為機會成本的情感就是高昂得令人不敢領教。

⠀⠀⠀佇立於街邊等待司機，男子一如往常地將視線移向手錶。也是在那時，熙攘的人車聲中響起一聲帶有口音的法文──那是一位有著東方臉孔的年輕女孩。

⠀⠀⠀她小小的手心中似乎捧著什麼，一面輪流詢問路人是否能借用圍巾或手帕。只見方才還瀰漫唯美的城市，在人們的視若無睹中化為一座冰宮，寒冷得連李澤言都微微蹙起眉心。

⠀⠀⠀或許是出於對同樣是異鄉人的惻隱，又或許只是純粹的乞憐，男子順勢從胸口掏出手帕、走向前遞給那位留著水藍色長髮的女孩。

⠀⠀⠀「謝、謝謝！」她感激地說道，連忙攤開手帕、如履薄冰地包裹起手中顫抖的小生命。

⠀⠀⠀這時李澤言才察覺那是一隻折了翅的知更幼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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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謝謝你！我打工的麵包店就在附近，要不要……」「不用了。」他冷冷地說，坐上前來接送的轎車：「手帕也不用還我。」語畢，那輛車便連同那位冷若冰霜的男子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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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條手帕而已，跩什麼啊。」方玥亭將嘟囔桿進鬆軟的麵糰中，想起前幾日的男子，擀麵的力道就不自覺地加重起來。一直到一旁的紙箱發出啾啾的叫聲，她就要膨脹到臨界點的委屈才得以收斂。

⠀⠀⠀清洗完雙手，女孩蹲下身輕輕打開紙箱。蹲坐在其中的鳥兒眨著圓潤的黑色眼睛，蓬鬆柔軟的羽毛像一顆毛絨球體，可愛得令方玥亭忍不住拿出手機紀錄牠的純真無邪。

⠀⠀⠀「你很幸運耶。」她為小知更鳥調整了水盆的位置。「醫生說如果再晚一點就會死掉了，老闆也同意暫時收留你……」話梢未落，身後的門鈴便以清脆的聲響迫使方玥亭結束這段自言自語。

⠀⠀⠀站直身子，印入眼簾的正巧就是那張熟悉的臉孔。

⠀⠀⠀那位男子若無其事地拿了袋吐司走向櫃台，接著才緩緩問道：「小鳥……怎麼樣了？」

⠀⠀⠀聞言，方玥亭不禁腹誹這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怎麼就現在才展露同理心：「牠很好。看完醫生說是學飛的時候撞到，翅膀骨折了。」她熟練地將麵包裝進紙袋並接過紙鈔。「再過兩三個禮拜就可以飛了。」

⠀⠀⠀「是嗎？那就好。」李澤言揚起唇角，接過紙袋就轉身離去。只留下那看似不著痕跡卻起伏情愫的店面，以及方玥亭口袋內那條始終沒有機會歸還的紅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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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日子裡，那個不知道姓名的男人還是會時不時光顧麵包店，每次都買相同的吐司麵包，然後偶爾過問鳥兒的狀況。

⠀⠀⠀過程中，方玥亭了解對方與自己來自相同的國家、喜歡法式料理，並且有一隻叫布丁的貓。大概是同樣身處異鄉，她總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男子身上找到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這樣疏遠卻又親密的關係一直持續到知更鳥翅膀痊癒的那天。他們甚至像孩子一樣訂好放飛鳥兒的日子，好讓兩人都有時間與牠告別。

⠀⠀⠀方玥亭至今都還記得打開紙箱的瞬間，那隻原本躺在自己手心中、虛弱無力的鳥兒，展開褐色的飛行羽、抖落身上的塵埃，隨後展翅翱翔進那一望無際的巴黎藍天。

⠀⠀⠀牠像離開了那裡很久，自在的模樣卻仍舊屬於那片蔚藍。

⠀⠀⠀「牠真漂亮。」方玥亭淡淡地道，酸澀湧上鼻尖使她的語尾有些顫動。

⠀⠀⠀「嗯。」李澤言應聲，同時遞了條手帕給泫然欲泣的女孩。那是條精緻的赭紅色手帕，工整的花紋熨燙得整整齊齊，就像那天遺留在她口袋裡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