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之後?
方世烽眼睛睜開的那刻,一見到熟悉的天花板,方世烽先是躺著陷入了思考。
從結論開始說的話,還活著。但也快死了。
並且,不曉得多久之後就會死。
理由是,他也不曉得從「那裡」離開後,到目前為止到底過了多長的時間。
這裡確實的是他的房間。雖然經歷過那幾週後,就算在「看起來像我房間」的地方醒來,也可能會浮現「該不會是節目在整人」的念頭,但環顧房間的擺設,除了旁邊堆著大概是獎金,但不知道真假的鈔票之外,以外一切都維持著他去「那裡」前的模樣。
⋯⋯不曉得中間把我綁走的人有沒有關空調。是關了又幫我打開?還是一路開了一個月?感受著房間裡舒適的氣溫,他第一個浮現的竟是這個想法。
雖然沒關也無所謂,但總是有些不環保吧。
「哈啊。」打了個呵欠,從床頭拔起了充電充了整整一個月的手機,打開螢幕就看到不同通訊軟體的大量通知。雖然稍微有一點不想面對,但方世烽還是打開了和程齊的聊天室,只見從他到「那裡」的那天開始就有高頻率的訊息傳來,然後從幾個小時一次、一天數次、越來越少,直到一週前他甩下「目前的委託都處理完了,去看聯絡用的雲端資料夾。你去哪都沒差,講一下會死?」的訊息後就沒有其他留言。
是放棄了嗎?而且工作室的兩人居然自己解決了所有委託,看來沒有我也沒有太大影響⋯⋯正邊胡思亂想著該先看聯絡事項再聯絡他,還是先報平安,對面就直接打語音過來了。真是高效率。方世烽邊在心裡佩服著程齊,邊接起了電話。
「喂?現在補說生日快樂還來得及嗎?順便幫我跟你弟說⋯⋯」
「都民國幾年了還生日快樂,過了啦。你再不出現我真的差點要直接跟他說幫你報失蹤,還以為你被綁架,但問了你家也都說沒消沒息,你是去沒有手機的環遊世界挑戰了嗎?」
雖然語氣裡沒有怒氣,從比平常快了不知道幾倍的語速也能感受到程齊的不滿,方世烽想只好先道歉。
「抱歉,我臨時接到沒辦法拒絕的通告來不及通知你⋯⋯」
「蛤?」
「我等等去工作室,到時候再說。用電話太難說明了。」各方面都很難說明,他想。
「⋯⋯那你快點。」認為方世烽都說很難,消失了一個月也是事實,程齊就也沒再多囉唆就掛了電話。
「嗯。」
在電話被掛斷才回應,放下手機,方世烽才發現手心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汗浸濕,自己的手下意識的在通話中緊緊的抓著已經一個月沒有碰的手機。
瞬間,腦內交錯了太多的思緒。
雖然只是和熟悉的人交談了幾句。
這樣的世界,居然想過離開也沒關係嗎?
這樣的生活,放棄也沒關係嗎?
這樣的心情,那個人早就已經知道了嗎?
那些事情,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捏造出來的嗎,雖然這麼想也太過於自行合理化,
但回到原本熟悉的地方,真的讓他忍不住迷惘的想,一切記憶好像也逐漸曖昧了起來。
他用力的深呼吸又吐了口氣。
照理來說並沒有區別的空氣也讓人眷戀。
正想速速準備出門前往工作室,手機就又響了起來。
「有事要當面跟你談。等等有空嗎?」
接通陌生的來電號碼,對面熟悉的聲音傳來了幾乎會讓人懷疑自己聽錯的嚴肅口吻,及難以置信的簡潔句子。
「你在哪?你要下來?」花了幾秒鐘才理解對方沒有任何廢話,說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方世烽有點遲疑的問道要是平安回到原本的家裡,要碰面也得花上一兩個小時的人。
「我在你家附近。」
「好。」
雖然充滿了各種困惑,但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彷彿聽得見秒針倒退聲的現在也已經管不了這麼多,方世烽只是隨意的和對方約了某個明顯的便利商店,便拿著隨身物品出了家門。
□
「唷。」
畢竟是熟悉的地方,方世烽提早到達之後便在超商買了兩杯咖啡,而相約的對象也很快就抵達,在落地窗外四處張望找尋了一下後便快步走向了角落的位置。
「你還真是悠哉。」露出了有點失望的表情,何絕治接過咖啡後便隨意的啜了一口。「難道你完全沒有受到打擊?你是人類嗎?」
「至少跟你們比的話,大概是普通的人類吧。」
「其實尚冶沒跟我說他打算和你說多少耶。真是刺激,我該從哪裡開始說,還是說我該避開哪些事情不說咧?」
「只說了他第一次殺人、跟他殺了很多人然後他都記得,這樣而已。」
「這也已經說很多了,其實正常來說是不會跟任何人說的。那你有嚇到嗎?」
「當然有。」
「真可惜,我怎麼不在現場咧。」何絕治用尻shot的氣勢灌了一大口咖啡,「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
「這時候已經不能說我不知道了耶,大哥,你只能死或死別人,還有砍掉你的手三條路而已。」
「砍手很痛而且會少一隻手,我才不要。」
「其實還好啦。少一隻手也是會習慣的啊。」何絕治甩了甩右手。「無論是喝咖啡還是回訊息都沒有障礙,感謝現代科技。」
「少來。」方世烽想著對自己來說,擔心自己不一定能得到的東西很不切實際,但原本就擁有的東西是否要放棄就十分重要。「所以?你想談什麼?」
「我在想我要裝模作樣,試探性的問你,還是開門見山會比較好?你呢?喜歡哪種?」
「以我不知道自己還剩幾秒鐘可以活的現況來說,應該是直接來會好些吧。別浪費時間。」
「那我就慢慢說吧——開玩笑的,嚴格來說,取決於你,我可能也沒剩多少時間,所以就不拐彎抹角了。雖然聽起來剛才好像是個能惹你生氣的機會,真可惜。」把咖啡杯放到桌上發出了空杯的聲音,何絕治用左手撐著下巴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的人。
「——我答應尚冶把這條命換給你兩個星期,你要嗎?」
□
「……什麼意思?」
「沉默了一分鐘卻是面無表情的這句話嗎,真的不愧是你。」
「我是在思考脈絡。別看我這樣,好歹是個偵探。」
「你還有心情可以搞笑啊,我可是認真的耶。要殺,就給你,現在不殺,我可是永遠不會給你殺了,你要想清楚。」
「這是你自願的,還是尚冶強迫你的?還是你欠了他什麼?」
「你要這麼問的話我欠他的可多了。但他欠我的也不少,我們是很難說明的關係啦。」
「真是耐人尋味。然後,你沒有回答問題。」
「好啦,選一邊吧。我下來台中找你的目的就是來傳達這件事,然後你決定好就可以直接動手,省事省時,我也可以乾脆的放棄掙扎。」
「我想搞懂為什麼尚冶要這麼做。」
「你不用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啊。只管做你的選擇就行了。」
「基於好奇心。因為我是偵探。」沒有意義的用手指敲著桌面,一邊想著若選擇斷手的話連這種事情都不能隨意做到了——方世烽續道:「他可是害我殺了一個人,想搞清楚原因很正常吧。」
「他只是純粹的沒有朋友然後想要對朋友好而已啦,而且照他的個性,應該不只這樣,也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對所有人都好,別想太多。至於我,別擔心,因為我跟他不是朋友,所以這只是交易而已。」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別人替我決定什麼對我比較好。」方世烽抬起頭,直視對方的雙眼。「我想活下去,但基於這個理由,我不想殺你。我還能怎麼做?」
「⋯⋯居然不是因為不想殺人而是因為想跟尚冶唱反調嗎,雖然以我的立場來說是撿到一條命,沒什麼意見啦。」何絕治聳了聳肩。「你可以殺別人?或是這樣。」然後用左手作勢砍了右手腕一下。「但既然你說你怕痛,那你只能殺別人。」
「我會想想。」方世烽從座位站起。「既然你還特地來找我談這件事,表示對你來說,活著應該會比較好吧。你就活下去吧。相信你已經習慣活著了。」
「哈哈哈。我就不和你計較了吧,祝你好運,我很期待你的未(故)來(事)喔。」乾笑了幾聲,何絕治伸出了拿著咖啡杯的左手。「喏。」
「……」順手接過空杯,方世烽聳了聳肩,連同自己的一起扔進了旁邊有點滿出來的垃圾桶。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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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便利商店之後,方世烽直接前往工作室,邊在車上盤算著該如何「簡報」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邊確認日期確定了自己還有三天多的時間。至少今天之內,不用特別匆忙了吧。儘管事實上是一刻都不能浪費,但浮現這個念頭的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做了選擇。
「……我有聽過這個東西。」
聽到極惡之間的名字同時,程齊迅速的敲了敲鍵盤,接著馬上就叫出了幾個影片畫面。
「雖然不是那麼容易,但也不是沒辦法靠好奇心找出來的地下直播節目……好在沒有門道的人要摸過這條線還是挺有難度的,什麼啊,你被抓去拍這個?」程齊一邊點開一些影片再馬上關掉,皺起了眉。「好噁,這些行為好變態。」
「我有同感。」方世烽坐在程齊旁邊的事務椅上,手撐下巴看著程齊每個影片都看三秒就滑掉,回想著過去四周發生的各種事情。「不過,在裡面的感受,也許意外的沒有這麼變態。」
裡面就只是很多拚命想活下去的生命而已,雖然,也不乏變態的人存在,但那相較之下還是少數了,變態的應該還是在外面以此為樂的未知觀眾們吧。
「你是被洗腦了吧。絞屍機耶,還是怎樣,你用了之後感覺他意外的普通嗎?」
「我們這次沒有絞屍機。大概吧。」回想了一下最後對那個空間的記憶,所有的屍體都是默默的在那裏躺著。「我只是覺得,對我的未來而言那些事情已經不是很重要了。但如果你有好奇的事情還是可以問我啦。如果認真搜一下,大概也找得到那時候的影片。」
「所以呢?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知道了,你打算怎麼辦?三天後直接燒死?」程齊一臉嫌棄地把那些視窗全部關閉,然後轉向了身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只剩三天可活的友人。
「如果我三天後就要死了,何必特地來跟你說這些?我直接消失就得了吧。」
「天曉得,搞不好你就想道個別或想留什麼話給我啊。」聳了聳肩,他凝視著對方的眼睛。「所以你說這些是打算做什麼?」
「煞車。」
「什麼的煞車?」
「雖然這樣說可能很奇怪,但,希望你當我變成壞人前的煞車。」
「不用幫忙,只需要煞車嗎?」程齊一臉無聊的躺進了椅背,將雙手環在了胸前。「旁觀犯罪發生不算犯罪嗎?這有差別嗎?」
「你說呢?」方式烽微笑著看著程齊。
「你問我?有雙學位的又不是我。」而且他連大學都還沒畢業。
「連活下去都成問題的情況下,要說法律對我來說會有多重要,就是看它能保護我到什麼程度了吧。除此之外,只要不是障礙,就不重要。」方世烽把玩著雙手,續道:「會遇到這種事情,我一點錯都沒有,就只是人生如此而已。但可以的話我不想影響到無關的人,像你之類的。」
「某種意義來說,也許你也已經看開破紅塵到對生命沒什麼執著的程度了吧。」
「沒有啊,我很貪心又很自私的。不然就不會這麼選擇了,哈哈哈。」方世烽大笑了幾聲。
看著方世烽露出的笑容,程齊不可置信的愣了幾秒。
「原來你會這樣笑。」
「我平常到底是什麼表情啊。」沒特別覺得自己板著一張臉,想想自己被尚冶的笑容嚇傻的時候,想像著那樣的心情,還是覺得有點困惑,自己沒有到那種程度吧。「我平常也都掛著笑容吧。」
「你那個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也算是笑容的話。」程齊做了個不以為然的表情,想起有更重要的事情,忍不住問。「那你具體來說打算怎麼做?」
「以方式來說,該怎麼做的話,知識方面我應該不用太費力就能取得,實行的話,某方面來說也已經做過了吧。」方世烽頓了頓,續道。「更複雜的可能就要靠經驗了。至於來源的問題,」
「我不喜歡被強迫,也不喜歡強迫人。」
「所以只是業務增加了,的感覺吧。」看著隔壁沒有畫面的黑色螢幕上映出的微笑,程齊嘆了口氣。
「畢竟這世上多得是不想活又沒有勇氣死的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