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之後

睡醒之後

何絕治

眼睛睜開的那刻一見到久違的天花板,再看向原本該是右掌現在卻空無一物的地方,我先是倒抽了一口氣,然後笑了出來。


雖然保留手掌的代價也只是殺人而已,但這種活下去還得計算壽命否則哪天就會突然死掉這種活法實在不符合我的美學。如果有戰爭可以讓我一口氣殺起來放著,那倒還好說,這個時代殺人的成本實在太高了,手掌就給他倒也無所謂,就算參加費吧。


畢竟,我也看到了有趣的東西,而且接下來還有好戲可看。


伸了個懶腰後稍微活動了一下關節,不曉得是用什麼方式處理的,但截肢的地方一點感覺都沒有,真是了不起。斷肢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雖然多少還是有點不便,畢竟還有一隻手,我也只是花了比平常多了一些的時間完成了起床時會有的準備動作。


陽台的植物已經全部枯死,所以我略過了澆花的步驟,直接走到已經被塞爆的信箱,翻出了今天的報紙,慢吞吞的泡了杯咖啡後移動到餐桌前坐好。


才邊看著馬克杯和冒著薄煙的咖啡,邊想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我家的電鈴就響了起來。


而且是完全沒有要放棄的意思的狂響。


面對狂響的電鈴,我一律都是無論對象直接放置,因為想像對方心急的樣子,只要我越平靜就顯得對方越滑稽,但因為一時之間想不到誰會在如此完美的時間殺到我家,所以我先拿起了手機試圖做初步的了解,這才發現我忘記的事情是這四個星期都被留在茶几上的手機早已沒電,我也還沒確認今天的行程。


嗯,因為這四週都沒有手機,所以明明是平常絕對的例行公事,卻自然地被我略過了。


電鈴還是響個不停,我只好先把手機插到旁邊的插座上,走到門口朝貓眼看了一眼。

然後我愣住了。

因為門口站著的是照理來說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何絕治,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


更可怕的是那女人在我靠近門的瞬間用只有這個距離才聽得到的音量直接喊了話。然後用那像往常一樣美麗的笑容朝貓眼的位置就這樣看著。

因為好奇心的緣故(絕對不是因為害怕),我直接認命的打開了門。


「妳怎麼會在這裡?」


「來索命?」女性冷冷地笑了一聲,挑起了眉。「你還好意思問我啊。」


「來索命妳卻什麼都沒帶,虛張聲勢?」朝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嬉皮笑臉的隨口回應,一邊暗想著各種可能性。世烽沒有資格通訊,大概也沒有籌碼可以請人幫忙通訊。尚冶的話雖然有資格,卻沒有理由。——啊。


「是尚冶救妳出來的?」

「救?我醒來就在家了。但他的確有出現和我說了幾句話。」她頓了頓後續道。「你到底搗什麼鬼?不想上班自己去死不就成了,把我扯進來做什麼?」

「這我可以解⋯⋯嗯,我也沒辦法解釋,妳運氣不好吧。」原本的確沒有把她牽扯進來的念頭,所以我老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說實在,我也不懂極惡之間抓人的邏輯,畢竟我過去四週都沒有因為這件事有什麼額外的想法,甚至一度忘記她被關在單人牢房裡這件事。真的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如果活著出來,作為一個編輯失去有才華的她確實會讓人感到很困擾,但實際上活著出來後拿到手的獎金也讓我根本不需要再作為一個編輯活下去。極惡之間是不是傻?


但無論如何,梁蔚婕——我負責的作家在我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從極惡之間的牢房裡生還了。

聽起來確實是尚冶使用了通訊系統,雖然不合理,但很像他會做的,實際上他也有說他要做,所以我也就對這個謎釋懷了。想了想,我還是開口說道:


「他是用他的命換妳出來的,妳知道嗎?」

「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的手怎麼沒了?」可能是因為剛才還在氣頭上沒有特別留意,現在才發現異狀的她瞪大了雙眼,本想伸手拉來看卻因為還有包紮的痕跡而沒有動手。

「可能是因為他暗戀妳十年了?」而我選擇無視後面的問句而開了個玩笑。畢竟聽說當年在A班,班上除了少數只愛讀書的乖學生和同性戀以外大部分的男生都有把過她。

「你⋯⋯!」馬上就聽出我在胡說八道,蔚婕直接轉身拿了酒瓶就作勢要朝我敲過來,真是危險的女人。

「騙妳的啦。大概是因為對我看不下去吧。」我抓了抓頭,「或是他喜歡看你的書。雖然他也看不到了,那大概不是吧。」

「⋯⋯你不是說是騙我的嗎?」蔚婕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用有些顫抖的聲音開口問道。「可是你的手也⋯⋯你是說白尚冶他真的死了嗎?」


「死了喔。因為妳的關係。」

「你騙人。」

「嗯,是騙妳的。」

「到底是哪邊?」

「妳自己推理看看吧,這也是我最後能分享給妳的東西了。雖然不是出於我的本意,但這次的體驗也是挺特別的吧?是不是感覺有新的靈感了啊?」

「新的屁靈感?就只是被關在一個上面有尖刺天花板的小房間裡整整一個月而已哪會有什麼靈感,只會發瘋而已吧!」

蔚婕的聲音逐漸歇斯底里了起來,不過也無可厚非,所以我像平常一樣抱住她,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要怕,這跟妳沒關係也不是妳的錯。妳只要像過去那樣做妳想做的、寫妳想寫的,然後活下去就好了。」

應該是因為回到家裡後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就直接殺到這裡來,說完這句話就感受到懷裡的纖細身體因為哭泣而顫抖了起來。

「就真的很可怕⋯⋯真的好可怕⋯⋯啊啊⋯哇啊⋯⋯」她邊啜泣邊斷斷續續的低喃著。「本來還以為是誰在弄我⋯我又沒有得罪人⋯⋯白尚冶說是你害的⋯⋯我不知道⋯⋯你幹嘛害我⋯⋯嗚嗚、嗚嘶、」

我就維持一樣的姿勢等她哭了一陣子,突然浮現了一個念頭。

「對不起啦,還是我現在在這裡殺了妳?這樣就不會痛苦了。」畢竟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結果來說是一樣的。而且我應該有把「那個東西」帶出極惡之間,搞不好能派上用場。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死也不要、因為你死掉⋯⋯」不知道那句話哪裡戳到她笑點,說完她居然自己笑了起來。「又哭又笑的醜死了。」

「我看倒是跟平常差不多。」

「你說我平常就很醜。」完全沒感覺的一拳揍在我肚子上。

「我說妳跟平常一樣好看啦。」我認真的看著她一發現我在看就埋進我懷裡的臉後老實回答。

「我會加油。反正我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坨大便,只是增加了經驗而已。而且我還有一個都會讓我拖稿的好編輯,不能浪費不然會遭天譴的。」

「我的人生才是一坨大便,你是路過不小心沾到大便的花。」

大概是因為對話的內容太沒水準,她又笑了起來,看起來是暫時沒事了。


但想到我和尚冶已經做了一個約定,我不由得心中一凜。

那是我一直期待的,但她還活著的意外打亂了我原本的計畫。

我難得的心中浮現了有些因為不踏實的不安。


「怎麼了?」已經恢復平靜的蔚婕困惑得看著我。

「⋯⋯沒什麼。」


連續說的好幾個謊中,這句話唯一的讓我產生了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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