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致
委託/霂七有時、或是說極其偶爾的時候,華紙會突然執著於自己的困惑。
森林裡的風從樹梢吹過時,掠起一陣的如紙頁翻動的沙沙響聲,很輕,也是雀鳥自細枝上撲翅騰起枝葉輕盈回彈的聲音,華紙抬起頭時,只看見雀鳥撲騰著飛落在另一棵樹的背影,還有飄落在葉尖上的短短羽絨。
「你怎麼在這裡?他們說附近來了個面生的行腳商,打算去看熱鬧,你不一道兒去嗎?」
華紙沒有看到阡華是從哪裡出現的,對方極其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好像從方才就一直在這邊,只是華紙沒有注意到而已。
「……吹風。」過了好一陣子,大概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理由,華紙才慢吞吞地這般說。
「今個兒的天氣確實不錯,挺適合出門蹓躂。」阡華順著華紙的話接道,放鬆地將兩腿伸直,雙臂向後撐著地,從某個角度看去,華紙像是被他的其中一條手臂從後邊包圍住,白髮少年在他偉岸的身形對比下顯得格外嬌小,彷彿幼童一般。但這姿勢沒有維持多久,阡華就突然往後一躺,身體落在草地上時發出了沉悶的一聲,嘴裡嚷嚷著:「唉不行,這環境太舒服了,想睡了想睡了。」
華紙看著那個仰躺在森林地面的男人,在陽光的照射下,那淺綠而彎曲的頭髮恍若和草地融為一體,扎根進鬆軟泥土,微微起伏的胸膛同森林共用著呼吸,他好幾次以為阡華會就這樣和死去的微小昆蟲屍體一樣分解成為樹林的一部份。
阡華第一次被華紙拽著拉起時,聽到這樣的說法忍不住大笑。
「那這樣的話,無論華紙到了哪裡,我都能陪著你了不是嗎?」那時阡華是這麼說的,華紙半懂半懵,只覺得對方撫摸自己頭頂的力道像煦日曬過書冊一樣,不甚溫柔卻十分溫暖。
他放在身側的指尖碰到了阡華的頭髮,無意識地輕輕勾起小指,讓細軟髮絲像藤蔓攀捲於纖細的指關節,這樣一個發呆時無意的微小動作,卻引得阡華睜開眼,翻過身來注視著盤起雙腿的少年。
他不知道那些咬文嚼字的文人會如何說道,他只覺得小紙妖安靜的模樣很乾淨,澄澈得像林間透明空氣,卻閃閃發光,像是粼粼水面上隨手灑遍的點點日光,又或說像是那些他偶然間在身邊發現的、不起眼卻好看得讓人駐足的事物。
賊漂亮了,不愧是他們家的娃兒。阡華不無自豪地暗自樂著,心裡頭這麼想,面上就也帶上了那種讓旁人納悶的笑容。
有些羞於啟齒。華紙躊躇,卻還是小聲地問:「阡知道,究竟如何尋到伴侶嗎?」
阡華笑意一頓,似是被這問題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畢竟他的確沒有開解他人感情問題的經驗──正確來說,也鮮少有人會想對阡華諮詢這方面的疑難。
「話本裡頭皆寫偶遇良人,便成天作之合,可他們是怎麼知道,那個人就是自己命定之人呢?」華紙不解地問。他翻遍了相關的書卷,也絞盡腦汁回想過去曾閱的話本子或詩詞,卻始終無法真切地明白為何關於情愛、關於眷侶,他們是如此篤定。
「這、呃,該怎麼說,可能就是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想和對方一直待在一起的感覺?」
阡華和華紙對視,那對黝黑的眸子滿滿的都是疑惑。
「可是,我也會想和阡一直在一起呀。」
有什麼撓了阡華的心口一下,極輕,極癢,卻清楚得如他瞳孔裡倒映的少年面龐。
阡華:「可那終究不一樣。」
※
歲香眉頭微微蹙起,苦惱地看著案上那一坨黑壓壓看不出模樣的東西,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個步驟出錯了,分明都是照著那菜方上的順序來的,怎麼出來卻生得截然不同。站在一旁看了整個過程的蒲棉眼巴巴地等了一個時辰,此時也不免將垂涎吸回去,看著那團還熱騰騰的黑物,猶豫問道:「嗯……巧果原來是這樣嗎?」
「……不是。」歲香嘆了口氣,擺手將失敗產物消除掉。幸好前幾日去鎮上時多攜了些份量的材料回來,應當還能再試上個一兩次,歲香這麼想著,邊從櫃子裡取出早已分裝好的食材,邊抱怨道:「為什麼這種東西不能用術法就給它變出來呢,實在太麻煩了。」
「可它們好吃的關鍵就是在於食材和經過了烹飪這過程,就像吃飯和直接把食物放在肚子裡是不一樣的。」蒲棉無心地隨口反駁道。
「什麼好吃?成功做出來了是嗎,我在外頭就聞到香味了哈哈!」阡華一腳才剛越過門檻,只聽見蒲棉半句話就迫不及待地大聲嚷道,一雙眼掃來掃去,最後落在歲香身上,對方無奈聳肩:「老大,為什麼非得要做這巧果,可太難了,我怕是辦不來這事兒。」
阡華撓撓頭,一片不知從哪沾來的葉子隨著他的動作落在灶房地面,被他沒注意地一腳踩住。
好半晌,他才回:「華紙先前不是說過,七月七日是那什麼乞巧節,是個曬書的好日子。」
「那跟這巧果有什麼關係?」蒲棉好奇問道,歲香便先於阡華開口解釋:「這是乞巧節的一種習俗,那說法是民間婦女透過製作巧果,並將其穿繩掛串以乞求巧智──但這跟我們這群大老爺們有什麼關係呀!」他轉過頭就對著阡華大吐苦水。
「可是乞巧節不就是要吃巧果?」阡華回答得理所當然:「華紙負責曬書,你們當然就負責這個了,最近他有些悶,剛好找點活動讓他樂呵樂呵。」
蒲棉好不容易把做這種點心和乞智兩者之間的關係連起來,努力回想方才把麵團丟進鍋裡炸的步驟,試圖想像究竟這巧果嚐起來是什麼味道,看著阡華又風風火火出了門的背影感嘆道:「老大對華紙可真好。」
歲香垂眼,將白糖放鍋內熔成糖漿,加入炒香的黑芝麻和小麥磨成的麵粉和均勻,指尖因揉捏而微微陷進麵糰中。
「可不是嗎。」
後來歲香還是沒能領悟那製作巧果的秘訣,倒是打聽到附近鎮上在七夕那日會有燈節,便提議乾脆帶著華紙去鎮上逛一逛,還比他們這群傢伙自個兒瞎胡鬧要來得好。
華紙得知這個消息時正在屋裡作圖,提筆時纖細的指輕扣住筆桿,腕子懸於紙上,不高也不低,挺直了背,臉側的鬢髮因低頭的動作而滑落。
頭髮有些長了。阡華站在少年身後,以指虛丈量那頭落肩的白髮,暗自思忖著,在對方轉過頭來時,改將手指環做圈,虛虛圈住那不及他一個巴掌大的臉蛋。過去這樣的距離,他這兩指能將框住華紙半個小小的身子,而如今少年平靜的神色輕易地填滿了這個空缺。
「阡回來了。」華紙平鋪直敘地說,以一種闡述事實的口吻,阡華卻無端地以為自己聽出了一股期待之意。
「先前他們說的那個行腳商要離開了,我就想說在人走之前去瞧瞧,今個兒早上去的時候,正好把那個才走出森林的老頭給攔住了。」阡華說道,解釋了自己為何今天大半天都不在家的緣故,又有些炫耀的意思在裡頭:也就是他腳程快,不然還有誰能揪住那個長了八條腿四處跑的老頭子。
他晃悠到華紙的椅背後,示意華紙甭管他,繼續畫自己的。少年頓了頓,將因為方才發呆而滴到紙上的墨滴畫作一團花簇,用顏料將勾勒出輪廓的蝴蝶暈上深深淺淺的綺色,吃了水的硃砂淹出黑色線條,沿著毛紙染開,乍看之下竟像是彩蝶自畫中翩起,身後如虛如幻拖曳一片霧霞。
「過幾日,鎮上有燈節,你可有興趣?聽說挺熱鬧的,咱們去逛上一逛,順帶捎上那幾個傢伙。」
「如果阡要去的話,我就也去。」華紙乖巧地頷首,手中毫筆正好在花蕊處落下一點。
阡華在華紙和歲香不約而同的注視下,勉為其難地在進到鎮子前把自己給打點了下,不過也就只是把過於顯眼的髮色給變成黑的。「為什麼華紙就不用?」他抗議道,指著華紙那一頭白髮,可看到華紙略顯無辜的眼神,便又改口:「華紙想怎麼樣貌去逛都沒關係,有事兒我幫你擔著。」
歲香心裡頭冷笑了一聲,暗道也不知道真正雙標的人是誰。商桐和他的相好出去玩了,蒲棉在家裡頭睡得不省人事,唯有歲香跟著這兩人一道兒來燈節,卻總覺得不得勁,尤其是看著走在前頭估計是把自己給忘掉的兩人時。
雖只是個小鎮子,可燈節卻辦得有模有樣,一整條市街上花燈彩結的,還有擺滿了攤位的商販,更尤其少不了那猜燈謎的攤子,圍著攤販的人群幾乎要把那擺攤的給淹沒了。華紙一瞧見那猜燈謎就挪不動步子,阡華見罷,就讓他玩去了,自己站在人群外頭能看見華紙的地方待著。
正常而言,這些謎題對於華紙來說並沒有什麼難的,可唯獨有一道,他偏偏想不透。
「打一字,是『悸』。」一個軟軟的聲音在華紙身後小聲說道。
華紙轉過頭,看見一個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小姑娘在他後邊,悄悄地眨了眨眼。她梳了個垂掛髻,簪以成色略顯混濁的小小綠色翠珠,分明是溫暖的天氣,卻仍兜著厚厚的披風,臉色蒼白得和華紙有得一比,可她看著華紙的那對眼兒圓而明亮,像是整條街上的燈火都納進了那眼窪裡。
「快呀,難道你不想要那盞燈了嗎?」小姑娘見華紙沒有動作,急得跺了跺腳,推攘著華紙轉回身去,將謎底告與了老闆。她踮起腳尖,從攤販手裡接過那畫了竹枝的花燈,遞給華紙,笑道:「喏,你可拿好啦!」
華紙覺得自己胸腔裡有什麼動了動,那感覺竟有幾分自己也難以察覺的熟悉,滿街花燈突然燦亮得晃眼,有些站不住腳。
──他好像、隱約懂了。
究竟何謂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華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告訴阡華這件事。他找到阡華時,對方正低頭把玩著什麼,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靠近,有些手忙腳亂地把那東西給收進衣服內袋裡。
「阡,我懂了。」少年微微抿起的唇瓣泛著淡淡的嫩紅色,像大雨後零落一地的山茶花,落在無波的水面,可只輕輕的風一吹過時便掠起滿面漣漪。他總是得要抬起頭才能和阡華對視,多年下來的習慣讓他自然而然地靠近阡華,雖然從未表現出來,但他的確從中得到了極大的安全感──阡華永遠能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目光。
商桐曾打趣道,華紙那皮膚白得和閨閣姑娘一樣。阡華不這麼認為。那些姑娘家的白嫩是如蚌肉,白中帶著略粉的色澤,而華紙則是如同漢玉,帶著一股子清透而冷的味兒,從髮絲到發呆時微微下垂的眼尾處,精緻得像用白玉雕琢而成,卻單薄如樹林間葉縫擦下的一剪清淺薄光。此刻隨著華紙仰頭的動作,燈燭光線從鼻尖落到臉頰,銜在那幾不可見翹起的嘴角邊,阡華從那對黝黑的明眸裡看見了過去未曾見過的情緒,明亮,帶著方始升溫的炙熱。縱使在旁人眼裡,華紙仍和平日一樣無甚表情,可阡華卻清楚知道,他有哪裡不一樣了。
「你懂什麼了?」他聽見自己這樣問,卻不希望聽到少年的回答。
「我──」
阡華看見少年開了口,那兩片唇開闔,自己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有鬧街上來往人潮的喧嚷。
他的手還揣在衣服裡,緊緊握著那枚原先打算在逛燈節時找時機送出去的簪子,思考著提醒少年頭髮長了、該挽起才不會老是在看書寫字時擋住視線的話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又怕手勁太大捏壞了簪子而將手鬆開,才發覺自己手冷得可怕。
歲香手裡拿著倆糖葫蘆,擠過人群尋到同行的二人時,看見的便是阡華笑著抬起手,像過往無數次那樣輕輕拍過華紙的頭頂,道:「那真是太好了。」
※
那小姑娘是某個員外之女,前些時日和自己的奶娘一塊兒搬到鎮上,聽說燈節那日還是她第一次踏出那戶偏僻屋子。
「只可惜打娘胎帶的病,醫不得,又偏逢家道中落,祖輩欠下的債到現在還沒還清,哪來閒錢給一個庶出的小娘子找大夫調養身子,估計也就是命吧,活不過十五歲。」歲香把玩著手裡的木珠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坐在窗檻上的阡華聽。「不過這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總歸是治不了的病,若是尋大夫來試圖吊著命養大,既痛苦,家裡也散財。」
他嘮叨著,將手裡表面已然磨到光滑的木珠子取下一顆,擲向阡華,被對方瞧也不瞧地就一手穩穩握住。
「老大,我不會阻止你做什麼。」歲香無奈地笑了笑,聳肩:「可能也阻止不了。」
「可是──」他突兀地消了音,後頭的話沒進了腹中,只忽然覺得自個兒的勸說未必就是應當的。躊躇了會兒,歲香只問:「你當真要信那八腳老頭的話?」
阡華將沾染上手心溫度的木珠放在窗邊,看它骨碌碌地滾動直到撞到牆面而停下。
「真囉嗦。」阡華說:「怕什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棵好樹。倒是你們仨,不會我不在了就把自己搞得一蹋糊塗吧?」
「那老大你要怎麼跟華紙解釋?」
「解釋什麼?」
「就算他當真找到了伴兒,也斷然不會就如此把你拋之腦後。」
阡華朝窗外頭看去,風吹過時籬笆外的林木晃曳著沙沙作響,只有華紙小指那般細的樹葉被刮下枝頭,打著轉,從男人面前飄過,而他也不知道為何,就輕鬆地笑起來。他對歲香道:「不必解釋,就說我閉關了。」
神怪並無閉關一說,歲香聽得忍不住擰眉,阡華卻已經跳下窗口,信步往森林深處走去,背影看上去竟還有幾分閒適。
華紙今日又去鎮上了。
可能出自無聊,阡華曾暗中尾隨著華紙一路到了鎮上那舊書坊,不遠不近的窩在附近的樹上觀察著自家的小孩兒最近都在做些什麼。他嘴裡叼著一根隨手揪下的野草,眼神卻一點都沒離開過華紙,那小紙妖拿了什麼書,翻過了幾頁,阡華都記得清清楚楚。
然後他看見了燈節那日的小女娃。
阡華恍悟,原來先前曾在華紙身上不經意嗅到、不屬於任何人的那股淡淡皂香,是源自於此。
思及某日華紙含糊其辭地詢問,阡華甚至能一字不落地再複誦一次當時的回答:「若你覺得不確定、或是當真有那意思,就乾脆點去找人家不就得了。」
這個小子怎麼老是這麼聽話呢。阡華嘴裡泛著草根味,下意識地嚼了嚼,有些苦,可他卻沒有吐掉那根已經有些爛了的草。
他以為──
阡華啐了自己一口。以為什麼呢,年紀大了就淨愛瞎想。
他一路在森林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好奇著華紙究竟是如何做到總是在放空的,像他現在欲放空自己,卻老想到那小姑娘居然對著華紙那對於外人而言過於冷淡的臉色毫無退避之意。
應該讓商桐教教那小子怎麼談戀愛的。
阡華選了一個自個兒認為的風水寶地,大咧咧地盤腿坐在那塊草地正中央,順手摸了摸地面。泥地有些軟,還帶著微微的溼氣,仔細聽的話能聽見遠處被蟲鳥掩蓋的微弱潺流,可偏生又有陽光直直曬在面上,換作別的年輕樹妖來了,怕是恨不得馬上扎根於此。
他掏出那支終究沒能送出去的簪子,伸手前還不忘把手上的泥擦在衣襬。那簪子是阡華從行腳商那淘來的,彼時那蜘蛛精早走出森林的範圍了,卻被追上的阡華給一把扯住,從那個裝滿新穎貨的簍子裡左翻右找,才挑出了這髮簪,上頭鑲著打磨精緻的黑色寶玉,像極了華紙的眼睛。
「人類話本子裡說精怪附身的故事,其實也不是瞎講的。」那老頭兒佝僂著背,一邊收拾被阡華扔了滿地的貨物,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阡華滿心都是華紙簪著這髮簪的模樣,也沒認真聽對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只不過這法子很多,像其中就有一種叫借眼──」
「行吧,我就要這個了!」
老頭被打斷的話沒能說完,但阡華是知道他說的那術法是什麼,活了千百個年頭,知道的事挺多,但看不開的事兒也有。
他從沒說出口的那個妄念,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個小小小小的奢望罷了。
他以為自己能夠有機會。他想,只要等得夠久,總是能等到機會的。就算華紙這輩子都沒能開竅,他能當作那個最重要的人守在身側也足矣,甚至在聽到其直言想和自己一直在一起時……該怎麼說呢,像是一場等了太久的雨終於落下了第一絲水氣。
可是阡華沒辦法對華紙說謊,至少在這件事上不行。他只能溫柔地、小心地,生怕洩漏哪怕一點點的心思,否定了少年對於情愛的稚嫩定義。
這一切的開端,估計都是因為出自於長久的目光凝望所致。
「這可花了不少的銀兩。」阡華嘟噥著,像把玩稻草一般轉動著髮簪,還試圖放到自己腦袋上去,最後解開自己平日裡遮掩著左眼的布條,小心翼翼地把那簪子給包了起來。阡華的雙足微微陷進泥土裡,自赤裸的足尖開始褪去人形,緩慢地化作他原生的樹狀。
有情的生物終究難免自私。
阡華沒有想太多,也沒有什麼惡劣的念頭,不過是想要藉著另一雙眼去注視著華紙,而或許華紙也能透過那雙眼看見自己、嗎?阡華不知道。
他想讓華紙真切地去感受他初嘗的情愛,卻不必歷經太多的悲苦離別,所以暗自以自身術力交換了那個小姑娘的性命,甚至讓對方擁有健康的身子好去陪伴華紙。而從此華紙以含情目光凝視她時,阡華也能感同受之。
阡華想,只需十幾年,他只貪圖這短短十幾年。
假作自己是他歡喜的心上人便罷。
※
一陣和煦的風拂來,柔軟地撫過華紙的頭頂,溫和而捎著午後的暖意。華紙一愣,下意識地抬起頭:「阡……?」
「怎麼了?」小姑娘也跟著華紙抬起頭,卻什麼也沒看到,不免困惑地問。
華紙抿唇:「……無甚。」
他只覺得方才那陣風,給他的感覺熟悉到令他忍不住發怔,就好似……好似阡華又在摸他的頭一般。思及此,華紙便想到那日見書坊客人帶著的小玩意兒,是沒看過的玩物,說是最近某家舖子新進的貨,若是帶給阡華,對方肯定覺得有趣歡喜。
他正想著待會該如何給阡華弄到這個玩意兒,就聽見小姑娘輕輕地呀了聲,見對方抬起手臂,錦花粉襖的袖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白潤的手腕,語帶欣喜地說:「不見了,不過估計是樹葉的緣故,方才這光照在我手上時,居然是個蝴蝶兒的模樣!」
「蝴蝶……」
「是呀。」那姑娘笑意盈盈地望著華紙,圓圓的一對眼兒滿是暖意,華紙沉靜而專注地注視著那雙眼。
她說:「華紙,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