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羊曾看見什麼)
……
盤羊抱著以紙箱包裹的貨物,在街邊停下腳步。
口罩很好地掩蓋了表情,除去微微顫抖的瞳仁,他看起來就像是忘記路線而佇足思考的送貨員,但盤羊很清楚自己為何停下。
今天的他沒有使用屏障,一路忍耐旁人善惡紛雜的思緒,然而幾秒前,一股混合憤怒、痛苦與不甘的強烈情緒卻衝進來,壓過所有雜緒,咆哮著衝擊他沒設防的腦海。盤羊本打算無視,嚮導本能卻令他從怒濤中捕捉到一絲悲傷,還有絕望。
拜託……注意到……
我不是野獸……
救救我……
「嘖。」盤羊煩躁地嘖了聲,拐進一旁的小巷,向那股情緒的源頭走去。
小巷連接著無數同樣窄小的巷弄,他能感覺到自己在靠近目標,那份情緒正隨步伐變得更加清晰,憤怒和痛苦尤其明顯,不難想像對方正接受怎樣的對待。
他對這塊區域不算熟悉,只知道住民很少,大多是空屋和廢棄廠房──好一個適合殺人棄屍、窩藏罪惡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這裡卻發生什麼都不意外。
雖然這麼想,但當抵達源頭所在的廢工廠外時,遙遙看見的景象仍讓他屏息。
透過鐵窗,盤羊能看見幾個人正圍著一個被束縛的哨兵施虐。哨兵跪在地上,遍體鱗傷,卻依然昂首表達著輕蔑,被扯著頭髮撞向牆面時,也只發出壓抑的痛哼;於是憤怒的人們變本加厲,咒罵著將他踩在地上,有人在他耳旁大聲譏笑,有人拿出打火機灼燒他的皮肉,甚至有人用利器試圖割下他的指頭……
他在求助,他很痛苦。
嚮導的本能鼓動著盤羊回應哨兵的情緒,服從哨兵的懇求,保護他,有個聲音這麼說著,但理智依然拉住了行動。我拿什麼保護他?盤羊反問,為了自己安全也好,出手後的現實考量也好,他有太多理由足以袖手旁觀。
就在此時,哨兵突然抬起頭,視線越過人群,對上了窗外的盤羊。嚮導視力不比哨兵,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神變化,從亮起希冀到擔憂、恐慌,最後黯淡,轉為凶狠而不屑的瞪視。
滾。哨兵以口型驅趕,像是這副狼狽樣被看見而惱羞,但盤羊很清楚,那人認出了自己是嚮導,猶豫不已,最後決定將自己趕走……眼前的哨兵在掐滅人生最後一點希望,或許是出於對陌生人的戒備,也或許是,想保護這位路過的無辜嚮導。
滾遠點。哨兵再次驅趕,隨後被簇擁的人群遮蔽,盤羊還想看看狀況,卻聽見淒厲的嘶吼,以及人們瘋狂的笑聲,慫恿著誰剜出野獸的眼。
他低下頭,轉身離去。
剛走幾步,一個人卻從建物另一側出現,看見他後掏槍對準:「不許動。你是誰?在這做什麼?」
盤羊按下內心煩躁,聳聳肩,讓那人注意到自己的臂章和手上貨物,用畏縮的嗓音回應:「抱歉……我、我迷路了。請問○○工廠在這附近嗎?」
那人走近打量他的帽子和臂章,嘖了聲,伸手將包裹頂面拉向自己:「搞屁啊,送貨怎麼會送來這,讓我看看。」
就在此時,一聲低啞的尖叫穿透兩人的耳膜。
「幹,都說了他媽的別搞那麼大聲……」
「那是……」盤羊遲疑了下:「野獸的叫聲?」
「嗯?啊。」那人抬眼瞥過他,點頭:「剛抓到的,很新鮮。」
「你們怎麼抓到的?」
「獸用麻醉藥和一點陷阱。」那人嗤笑:「其實沒那麼難對付,牠們驕傲的很,一隻隻都覺得自己好強好棒棒,被抓到還說我們卑鄙。笑死,人抓野獸當然用腦袋和工具,野獸才靠蠻力單挑。」
盤羊沒有回應,只是楞楞望著尖叫傳來的方向。
「想去玩?這次算你免費,要不?」
盤羊用還在工作中婉拒,而對方一臉同情:「唉,我懂,稍微慢點就等著客訴吃到飽,媽的死奧客……你要送的不在這啦,那邊出去再過一個路口才到。」
盤羊連聲道謝,那人看他態度誠懇,臉色也好了不少:「看你很有興趣,剛好都是同行,要不要加入我們?」面對疑問的目光,那人拍拍腰上繫著的外套,被反穿的裡側能窺見些許鮮黃。
「哨嚮?感染者?該死的資本家?見鬼的爛體制?做牛做馬的人生?總有一項是你討厭的吧。」那人說:「這世界有太多狗屁爛蛋的玩意兒,但我們是火,我們會推翻它們,燃盡一切!」
「……請讓我考慮一下。」盤羊垂首,帽沿陰影籠罩雙眼。
那人看不見他複雜的眼神,只當他真的在思考,拍拍貨物:「快去送你的貨吧,小菜鳥。想找我們隨時歡迎跳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