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檔案》№8572520.02

　　拉開門時第一眼，那孩子的臉看起來有點驚訝。

　　但他旋即恢復跟記錄照片一樣溫和的臉。

　　情緒與表情的轉換過程或許不到十秒鐘。

　　「午安。先生。」

　　安坐於床上的斐羅．馬洛爾平穩地在沃里克前先開了口。沃里克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寧靜，且持續地追著自己從入門到拾起鐵椅坐到床尾的過程。一秒都沒有移開視線。

　　「很感謝您願意過來。」

　　就在自己坐定，將背部安置上椅背時，斐羅．馬洛爾再次開口致意。

　　如黛瑪所言。眼前青年歲數的孩子有禮，且正常。

　　——還相當聰穎。

　　沃里克並不覺得，每個人都擁有能抓準說話時機的能力。

　　「目前身體狀況如何。」

　　「托您的福。」斐洛．馬洛爾些許地歪歪頭，帶著孩童氣息的舉止：「好好休息就沒有事。艾里希絲小姐是這麼說的。」說話的語氣也滿是稚嫩。

　　「耳朵呢。」

　　「好像沒辦法？」斐羅．馬洛爾些許地咧嘴：「但艾里希絲小姐說，會裝上人工義耳。沒有問題。」

　　「聽力正常嗎？」

　　「現在聽不太到。」眼神游移了一下，似乎試圖確認沃里克所詢問的答案：「不過，好像是暫時的。等傷口好了，還需要再做檢查，尤里爾先生是這樣告知的。」

　　艾里希絲．米蘭達、尤里爾．威爾遜……一個為斐羅．馬洛爾的主治醫師，一個為負責照護的護理師。沃里克讀過資料，所以知道。但有多少人，會特別牢記自己醫師的名字？甚至是，一個從九歲起就與世斷絕、理應沒有常識、認知能力應該不符歲數的青年？

　　斐羅．馬洛爾明顯在某方面是特別的。

　　他甚至能懂得節制，與先後。

　　沃里克提出問題，他回答，卻僅僅做到這樣而已。

　　若是希望沃里克來見他，代表斐羅．馬洛爾應該要是主動的。然而自沃里克入室至今，斐羅．馬洛爾顯得主動的地方僅有禮貌的招呼。其餘時刻，斐羅．馬洛爾似乎將主導權放在沃里克手中。

　　沃里克尚無具體線索來判別斐羅．馬洛爾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既然主導權想交給自己，沃里克也正好能進行他希望的談話。

　　「斐羅。」

　　沃里克刻意喚了對方的名字。

　　這項技巧，多用於改變氣氛。而斐羅．馬洛爾也明顯地接收到了。

　　儘管細微，做調查員多年的沃里克仍馬上察覺到斐羅提高了注意。再次印證眼前的青年，實際上不像外表那般恍惚。

　　「對於我擅自進入房間都沒有表示怪異，這是否意味著，你知道我是誰？」

　　沃里克沒有刻意加強目光，僅持續專注地觀察，斐羅．馬洛爾在聽到問句後，似乎感到放心，放輕專注，原本恍惚的樣子又回到他的五官上。

　　「知道。」青年晃了晃腦袋，悠哉地給予沒什麼異狀的回答：「因為哈札特醫生說，沃里克．霍爾德先生今天會來。」

　　「但我身上沒掛任何名牌，應該也沒有人通知你我要抵達了，你怎麼能確定我就是『沃里克．霍爾德』？」

　　斐羅．馬洛爾面不改色，依舊是帶著微笑，些許地歪歪頭。

　　「……因為我有見過您？」滿載著包容的問句，斐羅的眼角柔和：「您是第一個發現我的人。我很感激。所以我認得您。」

　　「……就當真的是這樣好了。」

　　沃里克大動作地吐出鼻息，為接下來的話鋪陳。

　　「可當時，我可沒有報上任何名字。」

　　斐羅．馬洛爾表情依舊，卻從肌肉的繃緊透出一絲緊張。

　　「我想我們後續沒有再見過面。」沃里克將話權握著，沒有留說話的空間：「而我也向哈札特醫生確認過，他並沒有告知你我的名字，你也不曾向這裡所有的醫護人員詢問過『救出你的人』是誰，僅僅是某一天由你口中突然迸出『沃里克．霍爾德』的名字。除非你擁有特異功能，否則這只能顯示一種結果，」

　　坐起身，沃里克將身體傾向前。

　　「你或許用上一些特別的方式得知我的名字。」

　　沃里克特別等過一秒。

　　「我想知道你怎麼做的。」

　　斐羅．馬洛爾的表情一毫米都沒有更動，僅僅是交疊於被單上的手捏了一下。

　　沃里克原本預想，或許還要持續地敲擊牆角才能達成他想要目的，但斐羅．馬洛爾卻行動了。他輕柔地轉身，一手撐著床墊，一手伸進枕下，將取出的東西擺到接近床尾、沃里克視線能明確看到的地方後，回歸原本的姿態。

　　一連串豪不遲疑的行動，彷彿斐羅．馬洛爾已經為此刻準備許久。沃里克的思考應該朝這個方向而去，然現下卻受到那件放置於被單上的物品干擾，思緒頓時化作一團被貓玩亂的毛線，糾著解不開。

　　畢竟那件物品對於沃里克來說實在再熟悉不過。

　　他甚至花了些時間尋找，至今卻沒有任何下落。

　　位於白色被單上的，是刻著『沃里克．霍爾德』的名牌。

　　「這是我想見您的目的之一。」

　　隨著空間響起斐洛．馬洛爾的聲音，沃里克將視線移回對方身上。

　　「我想親自向您道謝，也同時想歸還您的物品。」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您靠近我，將東西解開、蓋上毯子的時候。」

　　沃里克感到混亂。

　　「如果是那個時候，你不可能能藏得這麼久。」沃里克回想著當時的光景，無法理解：「你甚至應當……沒有時間與力氣做這些事。」

　　「……我很擅長藏東西。」斐羅．馬洛爾眨眨眼：「我聽到聲音，動作，等我意識到，這個，就在我手裡了。」斐羅伸出的食指帶著破皮的痕跡，指尖在名牌上發出聲響：「我想，既然是您的物品、我就有義務，將這項物品保管、並且確實交還到您手上。」

　　沃里克停下對話。

　　微張嘴、右手食指點兩下，是斐羅．馬洛爾說謊的習慣。

　　在斐羅．馬洛爾針對「如何知曉名字」的回答上，沃里克就察覺了這項小習慣。

　　然而剛才的那段敘述，斐羅．馬洛爾並沒有出現這樣的動作。

　　這意味著，那段敘述，是真實，但卻不盡常理。

　　——除此之外。

　　回顧從剛才至現在的對話，甚至在沃里克打住對談的當下，斐羅．馬洛爾也跟著沒再開口。但很顯然地，斐羅．馬洛爾才是精確掌握著對談的人。他的確有想要說的話，但他攢著，見著狀況給。他擁有良好且精確的判斷力，知道何時該拋出資訊、又是什麼時候該按兵不動。

　　沃里克不能十分確定這份判斷力是無意識，還是有主意識引領的。但他十足肯定，自己觀察著他的同時，斐羅．馬洛爾也觀察著沃里克、察覺著一切的動向。

　　意識到這件事的同時，沃里克總算能將「病理記錄」中的斐洛．馬洛爾，與眼前的斐羅．馬洛爾串起印象的連結。

　　「例行的談話輔導」對於「斐羅．馬洛爾」來說，並不是件具有意義的事。

　　但「例行的談話輔導」中，需要「正常的表現」。

　　因此，「斐羅．馬洛爾」不會給出有意義的回答。

　　但他能為了「正常的表現」，而表現得相當正常。

　　沃里克拾起那個屬於他的名牌，攢進手心。

　　「……你說，你很擅長藏東西。」

　　在意識到斐羅．馬洛爾正耐心等待自己時，沃里克也做好了打算。

　　「我很好奇，你還藏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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