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而 為 母

生 而 為 母

一名母親


  社會底層的生活可比你想像的複雜多了,互相扶持友善的人際關係只存在於故事裡,地下道裡散發惡臭,沒辦法分辨磁磚上的黑垢源自於潮濕的霉,還是那些遊民因痛癢難耐在上面摩擦所留下的。


  「嘿,婊子。」

  一名女性遊民踢了踢那躺在爛報紙上熟睡的人,髒亂的紅髮蓋住臉部看不出年紀,只有單薄的衣物能凸顯她胸前乳房的形狀。

  「這是我的位子。」


  紅髮女人用鼻子哼了幾聲,並沒有要起來的意思,然而翻了個身能看見兩腿之間滲出黑紅色的液體,惹得女性遊民尖叫了一聲,用力的一腳踢在她腹部上。


  「髒死了!婊子!給我起來!」


  那一擊果然起了效果,奧盧娜悶哼一聲抱著肚子捲縮起來,期間又挨了幾下拳頭,那女子又氣又想哭,下手的力道不自覺變強,只想把這個用經血汙染她位置的女人給趕走。


  「操!」

  一下一下的悶聲撞擊與咒罵惹得周遭其他遊民側目,最後連那女子都踢累了,氣喘吁吁的蹲了下來,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強迫對方抬起頭來——當然,很快她就後悔了。


  那是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容,右眼瞳孔不自然的擴散開來,另一眼是泛著血絲混濁的綠,明明一身邋遢卻只有那張嘴塗著跟膿血一般黯沉的紅。


  她長了張嘴,聲音嘶啞:

  「……安東尼?」


  不對,妮娜,妳先別說話。


  喬瑟夫,聽媽媽的話,不要動。


  還有喬伊……奇怪?喬伊去哪了?


  她喃喃自語著一些人名,手從下腹部上移開,摸上眼前的人的臉。


  「喬伊喜歡雪花瓶。」


  「臭婊子你發什麼瘋——啊啊啊——」

  視線一糊,從眼窩擴散的劇痛,與溼糊的液體,有什麼東西被摳了下來,四周的遊民尖叫著,還有奧盧娜咯咯的笑聲。


  「喬伊會喜歡的,我給他帶了新玩具,他會喜歡的對吧?」


  安東尼說,他會喜歡的。

  妮娜說,他會喜歡的。

  喬瑟夫說,他會喜歡的。

  我們親愛的媽媽。


  但是喬伊在哪裡呢?


  奧盧娜回過神來慘叫著把手中的眼珠甩了開來,無視地上摀著空洞雙眼的女人,穿過指指點點的人群,拔腿狂奔了起來。


  她跌倒了,她再站起來,手上與腳都是沙泥與血塊,她的雙腳沒有停過,孩童的嘻笑聲像針線繡在耳膜上。





  奇怪的是,沒有人追上她。


 



  奧盧娜從沒有懷疑過這點,但她知道她還是必須奔跑,為了孩子們,為了她自己。



  

  奧盧娜有大半輩子的時間在逃跑。


  逃離醉酒的母親,逃離學校的人際關係,然後她逃進了一個男人懷裡,他們在教堂相遇,在無人的巷弄裡結合——是誰先開始的,肉刺扎進身體裡一點也不舒適,女人的陰部是一道從出生到死亡都未能闔上的傷疤,淌的是血,流的是生命。


  她以為愛德華是她的終點,可惜錯了,現在她開始需要逃離永無止盡的毆打與謾罵。


  第一個孩子要叫做安東尼,那晚她腫著臉,摸著下腹,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剝落的血塊,底褲被染成一片鮮紅。


  她親愛的孩子,手腳尚未齊全,可愛的讓人心疼——彷彿錯覺一般,她看見那連一片指甲的大小都還不到的小肉瘤長出了嘴,開口說到:

 「媽媽。」




  「妮娜……你說喬伊確定在這裡嗎?」

  奧盧娜拿著氣球,站在一戶略顯破舊的獨棟公寓前。


  「噢,你放心,媽媽一定會找到喬伊的。」

  「一定。」


  奧盧娜的語氣輕柔,將臉湊近了貓眼,乾澀裂開的指尖戳著電鈴,一下、兩下、三下,揚起她認為最友善的笑臉,握緊手中的氣球線,眼前刷著白漆的木門被抹上了七彩斑斕的塗鴉,藍色的是安東尼,黃色的是妮娜,紅色的是喬瑟夫,最後是黑色的,喬伊。


  嘎吱嘎吱,看看是誰前來應門了。


  親愛的孩子。


  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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