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倒數三分鐘
—上篇—螢幕上,紅色的數字正鮮明地跳動著。
心跳的聲音沒有想像中喧鬧,大概是電話另一端的男人嗓音沉著的緣故吧,泉玲忍不住分神這麼想。
「——麻取醬,最後剪斷紅色那條,應該就會停下來了。」
透過揚聲器傳來的低沉嗓音少了平時的慵懶閒適,多了幾分緊繃與慎重,但仍絲毫聽不出對方的緊張。如果開口詢問的話,大概只會得到「警察叔叔常常遇到這種事喔」之類,輕描淡寫地草草帶過,而顯得漫不經心的回覆吧。
明明碰到爆裂物相關的事件,一點都不尋常。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指令中的紅色電線,泉玲滿腦袋卻都是揚起極淺笑容,說著「所以已經習慣這種場面了喔」、表情滿不在乎的服部耀。
「麻取醬,有聽到嗎?」
「好的!剪斷紅色那條對嗎?」
「嗯。紅色的。」
像是擔心她會弄錯似的,電話另一端的服部耀又重複了一次。
泉玲深呼吸一口氣,將剪刀開口朝著紅色電線而去——
喀嚓。
※
泉玲剛進百貨公司時天還亮著,踏離門口的此刻早已日落,幾顆零散的星星在城市炫目燈光照不到的天際隱隱閃爍。
百貨公司的炸彈事件在炸彈順利被拆解後順利落幕,但對一眾警察而言,這似乎只是個逗點,而非句點。
「……按照那顆炸彈的火藥量,加上……大概還只是先前遭竊數量的三分之一——」
熟悉的嗓音穿透人群嘈雜與救護車鳴笛聲掠過她耳邊,泉玲循聲望去,只見朝霧司在不遠處的警車旁和荒木田蒼生正神情嚴肅地談論著什麼。
位在港區的某座舊型火藥庫,在防衛省欲將剩餘彈藥挪至安全性更高的新型火藥庫前夕遭到不明人士入侵,所有火藥在一夜被竊。雖說舊型倉庫存放的彈藥並不多,但要炸毀幾座大樓仍是綽綽有餘。
遭竊消息一出,諸多摻雜主觀推斷的陰謀論甚囂塵上,東京都內近來氣氛緊繃而人人自危,甚至有許多抱持惡作劇心態的年輕人在街上燃放鞭炮,爆裂的巨響讓路過群眾陷入恐慌進而出現踩踏事件,本該治安良好的都心氛圍可謂惡劣到了極點。
諸多議員更是針對這點大力抨擊防衛省辦事不力,卻沒有更多積極做為。本該為民眾爭取安穩生活的政治家也只是一昧的上演毫無意義的口水戰,最後受到人民不安牽連而成為情緒發洩出口的便是眼前這些駐守在現場的一線警察。
泉玲看著一解除封鎖線就被記者與人質家屬包圍的警察們,忍不住嘆了口長長的氣。
「啊——不行!怎麼可以連我也跟著消沉下來呢。」
拍拍雙頰讓自己振作起來,稍早還在跟無數電線拼搏的恐懼感已被人潮喧鬧沖淡了不少,泉玲此刻有種日常其實非常得來不易的感嘆。
「麻取醬,剛剛剪斷最後一條電線的時候,是不是分心了?」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人影,在她耳邊落下了宛如地獄閻王的呼喚。
旋身看見笑臉吟吟的服部耀時,身為人類生存的本能讓泉玲往後退了好大一步。
「服、服部先生辛苦了!」
「哦——你這是打算轉移話題?」
就算撕了她的嘴,她也絕對不敢承認自己在剪斷最後一條電線時確實分了心。分心理由還正是眼前的櫻田門魔王。
「不、不是那樣的!那個時候我只是很緊張……」
「哦——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啊。」
「沒有這回事!話說一般人遇到這種事都會緊張的吧!我到現在都還在流手汗,剛剛還在擔心會不會不小心手滑剪錯條線……」
「哈,麻取醬要是剪錯也不用太擔心,我會親自挖開瓦礫,一根一根的把你的骨頭撿回來的。」
你要是有膽出差錯讓自己送命,就儘管試試看好了——泉玲從對方刻意加重的「親自」二字所聽見的弦外之音,讓她忍不住打了寒顫。
「承、承蒙您的好意但我心領了!我相信這種事應該也不會碰到第二次的!」
「這樣啊。」
大概是把她這句話視為相信警方的表現,服部耀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收斂起半是玩笑的表情:「那麼,之後再麻煩勇敢的市民醬協助警察叔叔製作筆錄喔。」
「好的!」
※
「啊——啊,先前的醫院、分租公寓,加上這次的百貨公司,就是第三件了吧。」
白板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近來三件爆炸事件的相關資料,但無論是建造地點、建築物用途、持有者都不盡相同。經過警方詳細調查,三棟建物的持有人也都沒有與人結下會被設置炸彈的深仇大恨,而復仇的動機被排除後,搜查一度朝著愉快犯的方向偵辦。
「話說回來,沒想到這三棟建物追本溯源全都是同一間建商啊。」
菅野夏樹翻閱著那份「好心的市民」主動提供的資料,包含負責建造百貨公司的「白水不動產」在內,三棟建物的建商表面上名義雖各不同,但母公司全都屬於同一集團。
「藤原集團……就是那個最近因為海上事故而鬧得沸沸揚揚的公司吧。」
好幾個月超時工作的船長因為疲勞駕駛,正在遠洋進行貨櫃載運工作的貨船撞上冰山,造成數十人罹難的事件——晨間新聞頭條幾乎都是有關這則人為事故的追蹤報導,讓荒木田蒼生近來一大早就被搞得毫無食慾,紗惠子阿姨還問他是不是早餐不合胃口了。
「因為社長投資眼光獨到,公司連年獲利而迅速擴張事業版圖……但似乎也衍生出不少問題的樣子。」朝霧司推了推眼鏡,「光是職場問題,厚勞省那邊就接獲不少通報,但是——」
「——匿名通報的社員,在厚勞省有關單位進行調查前便主動離職了。」服部耀神色一沉,但這並非他們所管轄。透過文字說明所產生的情緒反應,在內心產生主觀偏見前,全都只能當作「情報」咀嚼並默默吞下。
「司,有從愉快小夥伴那裡聽說什麼嗎?」
「……幾個月前的社員自殺事件,好像不單純的樣子。」
擔任會計的某位女性社員,三個月前從公司頂樓跳樓輕生。由於案發現場並無打鬥痕跡,該社員體內也未檢測出任何藥物成分,在排除一切人為可能性後,最終以自殺作結。
但現場實在是太乾淨了。服部耀回想起當時的頂樓,就連通往天台的階梯都乾淨的一塵不染,唯一的痕跡是該女性社員的指紋,怎麼想都太過巧合,簡直像是有人刻意設計似的。
而根據其他社員的說明,天台平時會上鎖,只有課長以上等級的員工證可以解開電子鎖,還只是新人的死者根本不可能進入頂樓。
諸多不協調的疑點促使搜查一課想將事件朝著他殺方向進行更詳細的調查,卻因高層諸多阻撓,加上社員在那之後像是被下了封口令,問不出更多詳情的他們也只能作罷。
「如果並非自殺的傳聞為真,那麼,『這個人』就有可能會是一連串爆炸案的頭號嫌疑犯。」
朝霧司遞出的相片中,是一名身著白袍、站在某化學製藥公司門口的青年。端正的面容乍看給人嚴肅難以親近之感,然而唇角微微牽起的笑意卻柔和了那人眼中銳利,潑墨色的眼中滿載著對掌鏡人的寵溺。
「麻取醬那邊呢?」
「她說,裝有炸彈的紙袋底部,確實留有訊息。」
「距離洪水來臨的X Day,倒數一天」。
這則打從一開始出現在某大型醫院女廁儲藏隔間的炸彈,便固定會留在紙袋底部的留言,像是為了彰顯嫌犯的表現欲,又好似是對警方明目張膽的挑釁行為。但縱然嫌犯留下了犯罪預告般的留言,特定出犯人身分還是費了他們一番功夫。
「嫌犯這是把自己當成神了嗎?」荒木田蒼生皺緊眉頭。
「那我們就只能成為弒神的惡鬼了呢。」
「啊哈哈,惡鬼小隊啊,聽起來挺不錯的。」
「那麼,蒼生和夏樹負責徹查嫌疑人的交友狀況,以及最近的行蹤調查;司跟我就一起去見見這位『造物神』吧。」
※
百貨公司爆炸案後一周。
當泉玲的夢境總算不再頻繁夢見跳動著的鮮紅數字,辦公室的同事不再時刻留意她的動靜,由井孝太郎在青山樹與今大路峻的勸說下,也總算打消他24小時全天候的貼身保鑣計畫,她才稍微覺得自己的生活逐漸回歸日常。
雖然將麻取官水深火熱般的生活歸在「日常」範疇,聽來微妙的充滿語病。
「哇,好可愛的軟餅乾……!」
街道上,已然充滿聖誕節氛圍的各式櫥窗正展示著琳琅滿目的冬季商品,就連蛋糕店也和知名插畫家聯名,提早一個月推出以此為主題的倒數甜點禮盒。
「啊,對了。說起來,服部先生的生日快到了欸。去年因為大家都在忙著查案,沒能好好幫他慶祝。」
雖然服部耀曾說生日就跟每一天一樣,沒有任何不同,也就沒有特別過生日的習慣,但服部班其他成員的生日對方倒是記得一清二楚。26歲組的聚會上,菅野夏樹也曾提到服部耀會在每個人生日那天準備一個小蛋糕,總是氣氛嚴肅的搜查一課,也會因此格外溫馨。
明明總會溫柔地將他人的事記掛在心上,但服部先生似乎不太重視自己的樣子呢。泉玲忍不住這麼想。
「嗯——但是,送給男性還是上司這種繽紛可愛的禮盒,會不會不太適合?話說倒數禮盒會不會太沉重或太有壓力?而且服部先生最近還在忙爆炸案,可能也沒心思倒數什麼的……不對,服部先生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為特殊節日進行倒數的人吧?」
哦,沒想到麻取醬居然還有閒情逸致想這種事啊——泉玲都能想像服部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個大多數時候能代表對方一切的開頭發語詞,甚至會拖著長長的尾音。
「唔嗯——」
腦內服部耀的笑容太過森冷,泉玲在經歷一番自我掙扎後決定收回盯著倒數禮盒的視線,正打算轉而看起其他比較尋常的蛋糕時——
「倒數禮盒啊,很不錯欸。感覺很適合放在辦公室,每天第一個到的人就能獲得拆開當天小點心的資格之類的。」
玻璃櫥窗的倒映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泉玲往聲源方向朝旁瞥去,菅野夏樹正對著她揚起燦爛笑容。
「菅、菅野君!?」
「要送給耀前輩的嗎?」
「啊,不,總覺得送男性倒數禮盒好像不太適合……很小孩子氣吧?」
「怎麼會,是我的話就會超級高興喔。」
菅野夏樹的笑容一如往常……不,比往常還要燦爛了點,泉玲從這微妙的差異察覺了他的異常。但就算沒有留意到這點變化,還是能從對方眼下深沉的烏青色窺得一二。
「菅野君,爆炸案還是沒有進展嗎?」
「……抱歉,就算是玲醬,我也沒辦法透露搜查相關的進度。」
「這樣啊,不要太勉強喔。」
「啊哈哈,離開辦公室前,蒼生前輩也對我說了一樣的話。」
菅野夏樹的視線重新轉向櫥窗,「今年大概也沒辦法好好幫耀前輩慶生,所以想說至少要買個蛋糕。」
——這是給又平安活過一年的麻取醬的獎勵,你就好好享受吧。
去年,泉玲的生日差一點就要以追捕毒販告終。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她強制帶上車的服部耀,在安全速限內將她送至檜山宅邸,她這才知道眾人瞞著她偷偷策劃了慶生派對。
而那句乍聽之下有幾分揶揄之意的話語背後,究竟藏著多柔軟的祝福,只有窺見那對總是清冷的灰藍雙眼中,剎那湧現溫柔笑意的泉玲本人知曉。
「菅野君!」
被這聲精神飽滿的呼喚嚇到睡意削減三分,菅野夏樹也跟著拔高了音量:「是!」
「一起來辦吧!服部先生的生日派對!」
「生日」本身或許就只是月曆中的其中一個數字,對絕大多數的人而言並不特別。但對明白其代表意涵的人眼中,那都是非比尋常而無比珍貴的一天。收到眾人祝福的那刻,泉玲有種原來自己的努力都被大家好好看在眼裡,而自己一直以來留下的汗水與淚水都有了意義。
她是被如此多的人深愛著。而她希望為她帶來如此感受的人,也能體會到相同的溫暖情意。
菅野夏樹先是一愣,隨後像是察覺了什麼似的瞇起眼笑了幾聲:「啊哈哈,我知道了!一起來辦吧!」
於是,「服部耀慶生驚喜計畫」,加上理所當然被拉入計畫的荒木田蒼生、擔心這個向來非常胡來的後輩會不會顧此失彼,而以監視名義應允加入的朝霧司等人,慶生小隊正式誕生。
話雖如此,爆炸案的進展似乎比想像中還要更不樂觀。肩負「要讓壽星確實趕上生日派對」重責大任的服部班成員,各個比平時還要更賣力地工作,此舉甚至讓壽星本人一度微妙地察覺不對勁,但在高層與輿論的雙重壓力下,服部耀只當大家是單純想盡早讓事件盡快落幕。
而麻取部最近剛偵破一樁大型毒品交易案,正好是相對沒那麼忙碌的閒暇期。於是派對的籌備工作幾乎都由泉玲一手包辦,如此發展也早在她預料中,一開始的邀約也只是想請菅野夏樹協助將壽星帶到會場。
為了尋找合適的生日禮物,看見百貨公司年末物產展正展出全國各地地區限定的美食伴手禮,今年還難得展售知名酒廠的限定美酒,琳瑯滿目的宣傳單甚至還寫著「部分商品現場將提供試飲服務」,做為愛酒之人……咳!做為慶生小隊一員,泉玲自然得把握這樣的好機會。
「呼哈!不愧是森伊蔵,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國際線限定販售的酒!」
傳說中僅出沒在紐約與芝加哥航線的稀有燒酒——樂醉喜酒,因其芳醇口感與容易入口的特性,加上沒有一般地瓜燒酒會有的地瓜土味,可以盡情享受地瓜本身的甜味而大受歡迎。但此款燒酒的製程與熟成期相當長,每一次販售的數量也不多,因此被視為有錢也不一定能夠買得到的夢幻燒酒,能在這樣的展售會抽到試飲名額,泉玲總覺得自己把畢生運氣都用在這天了。
樂醉喜酒真如其名,是款甘願為之沉醉而幸福快樂的佳釀——不對!
差點被夢幻逸酒勾走魂魄的泉玲急忙回神,眼前負責銷售的專櫃人員笑臉吟吟,滿臉都是「這個客人肯定會下手購買的吧」的表情,熱情視線的威壓讓泉玲想起上一次在菅野夏樹極力推薦下參與的、由服部耀負責的審訊,她也因此得以重新深刻體會對方「櫻田門魔王」一名其來有自,絕非浪得虛名。
壟罩整個偵訊室的壓力甚至穿透單面鏡到位處小房間的他們這邊,如今光是回憶,都能讓泉玲的胃蜷縮在一塊而冷汗直冒,甚至開始同情起坐在對方面前的嫌犯。
「說起魔王——」
泉玲好不容易從專櫃人員的熱切招呼下脫身,轉而尋覓起那款名稱可以直接和對方劃上等號的燒酒。直到強勁有力的書法字體大大地寫著「魔王」二字的綠色瓶身進入視野,她才想起最重要的問題。
「雖然和朝霧先生他們討論過決定要送酒。但比起燒酒,服部先生更喜歡威士忌吧?」
曾在因緣際會下造訪服部家的她,對對方乾淨到像樣品屋的公寓印象非常深刻。唯有客廳那一整櫃的書籍與收在櫥櫃裡的威士忌留下這裡確實有人生活過的痕跡。
「那個時候看到的牌子是——嗯?」
櫻田門的魔王大人不曉得是否安插了使魔混入一般人中,否則怎麼會知道她偷偷在思考有關本人的事。泉玲發出震動的手機跳出了服部耀的來電,也許是業務上的來電?想到這樣的可能性讓她立即滑開了通話鍵。
「服部先生?」
「麻取醬,你現在人在——」
碰磅——!
轟天巨響捲起了狂風,吹散了電話另一端服部耀的未盡話語。
※
「酒井聖人,關於你妹妹酒井晴子墜樓一案,我們已重新徹查並鎖定相關嫌疑人——」
「然後呢?」
從上銬被捕到被帶入偵訊室都異常冷靜的犯人像是早已料到警方會找上門,漆黑的眼眸讀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曾和各類型棘手犯人交手過的經驗告訴服部耀,眼前的嫌疑人似乎還在盤算著什麼,「……我們在你用妹妹的名義所租的倉庫,發現了幾個疑似是爆裂物的試作品。犯案動機是為了替妹妹復仇,才會在藤原集團所屬不動產公司負責的建築物放置炸彈吧?」
「噗哧。」直到上一秒都還面無表情的酒井聖人忽地臉部扭曲,低聲竊笑最終成了哄堂大笑,「你們警方就只有這點能耐嗎?」
「——還有,對警方的制裁。」
笑聲戛然而止。
「紙袋上的留言『距離洪水來臨的X Day』,是暗指諾亞方舟的預言吧。」
《創世紀》中記載著創造世間萬物的神無法容忍地上人間腐敗不法的邪惡行為,於是在降下大雨用洪水消滅惡人前,囑咐善人諾亞建造方舟以躲避災禍。對失去至親的酒井聖人來說,不只是殘忍設計殺害親妹的兇手,無法在一開始便查清真相的警方亦為「惡」,而他將化為神,對「惡」降下制裁。
「啊哈哈哈哈哈!你們就算現在知道我的目的也已經來不及了。」酒井聖人的眼彎成新月形,偵訊室內白的刺眼的日光燈也照不進他眼裡的黑暗,被復仇烈焰吞噬的他陷入半瘋狂狀態,即使身體被束縛在椅子上,上半身仍奮力地趴在桌上,由下朝上望向服部耀的眼神充滿戲謔。
「我啊,幫刑警先生準備了一份大禮喔。」面對步步進逼的嫌疑人做出的挑釁,服部耀舉手示意身旁的荒木田蒼生冷靜,毫無波瀾的灰藍雙眼僅是沉著地看著對方。
——看著他本該守護,而能避免對方踏錯歧路的「普通人」。
「那個女人,好像跟刑警先生很要好的樣子吧。」
平靜無波的海面泛起漣漪。服部耀隱隱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怦怦多跳了幾下。
「喀喀喀,我有看到喔,那天她從百貨公司走出來的時候,刑警先生還特別去搭話了嘛。」
而他剎那的動搖沒能逃過對方的觀察,眼前的酒井聖人笑得更開心了。
「再不快點的話,刑警先生的寶貝女友就會被炸成碎片了唷。」
離開偵訊室後,服部耀想也不想地撥通了泉玲了手機。
「服部先生?」
電話那頭傳來對方一如往常充滿朝氣的嗓音,但熟悉的T百貨館內背景音樂以及嘈雜的人聲,讓服部耀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成為現實的揣測急速加劇了他的不安。
「麻取醬,你現在人在——」
一道轟天巨響將他還沒說完的話炸個粉碎。
十五分鐘後,警視廳的緊急通報專線接到一通疑似來自爆炸現場的求助電話。報案人為一名年輕女性,清晰而有條理地將現場情況一一轉述給負責接聽的警察,讓趕往現場的人員得以迅速進行相關人力安排,消防車與救護車也在同一時間抵達現場待命。
「報案的似乎是泉的樣子。」
朝霧司遙望這幢地上14層、地下2層的百貨大樓。熊熊烈焰從六樓透出火光,由於該樓層專門銷售DIY的手作木質材料,擺放了相當多易燃物,延燒速度比想像中快。他的視線往上,看見了此刻同樣因電力系統癱瘓而身陷黑暗的11樓。
據泉玲所說,爆炸當下由於11樓正在舉辦全國物產展,館內大部分客人都聚集在該樓層,再來便以電影院所在的12、13樓受困民眾為最多。
「啊啊,手機在爆炸中被毀損,嫌犯似乎還動了手腳讓內部收不到訊號,萬幸的是11樓服務台的館內座機還能使用,這才順利聯絡外部。麻取醬還是一如既往的運氣勝人一籌呢。」
早早收到消息的媒體記者已站在封鎖線外,與建築物猛烈燃燒的火勢同樣嘈雜的人聲不絕而耳,依稀還能聽見「這是嫌疑人對警方下的戰帖」等只會煽動群眾不安的用詞,服部耀見狀僅是微蹙起眉。
稍早他收到現場救援的消防小隊表示,將從別館七樓連接本館的聯絡通道進行滅火與搶救受困民眾,而作為警方能做的事是——
「服部先生!」
爆裂物處理小組的成員急匆匆地向他跑來,設置在11樓的炸彈設計圖,似乎是完成分析了的樣子。
「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在櫃檯旁邊發現了用T百貨公司紙袋裝著的可疑物品,按外觀跟體積大小來看,可能是炸彈——泉玲除了回報現場客人的狀況,還告知了一項令警方集體繃緊神經的情報。
服部耀屏氣凝神專注地看著那枚炸彈設計圖,構造看來和上次那枚差不多,差別在於火藥量足以將這棟大樓在內、方圓三百公尺內的建築物夷為平地。只要能像之前那樣依序剪除電線就好,但心跳怦怦鼓動著撞擊胸腔的力道有些強,強得令他發疼,某種近似人類求生本能而生的顫慄從腳底密密麻麻地往上竄,鑽過背脊抵達大腦,讓服部耀一瞬產生在現場不該有的退縮。
哈,害怕嗎,他居然也會有畏懼的時候。
——但他也很清楚,這份亦可說是由刑警的直覺而生的警告,在關鍵時刻更是不可輕忽。
服部耀默默調整著呼吸,手機同時撥通了館內電話。實際僅有幾秒的等待接通嘟嘟聲,聽在他耳裡漫長的像是有一世紀那麼久。
「你好,我是稍早進行通報的泉玲。」
熟悉的女聲讓服部耀懸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了地。
「善良的市民醬還真是不走運呢。」
「服部先生!」
「——準備好了嗎?麻取醬。」
「是的!」
「那麼——」
※
透過聽筒傳來的男聲有些失真,然而那略沉的語氣仍帶著她熟悉的戲謔口吻,聽見服部耀聲音的那瞬,泉玲感動得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爆炸發生的當下,她沒能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群眾哀號聲四起時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右前額好像還被碎石瓦礫還是不知從哪飛來的商品砸傷而血流不止,幸好客人中有人是護理師,順利找到急救箱後依序替大家進行簡單包紮。
發現炸彈的時候她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了,是腦海裡服部耀那句「我會親自挖開瓦礫,一根一根的把你的骨頭撿回來的」的笑容太過陰冷可怖,她才努力振作起來,找到整層樓唯一能對外聯繫的座機,並盡可能搜集現場情報並通知警方。
「——準備好了嗎?麻取醬。」
無論何時都那麼沉著冷靜的嗓音讓她的心跳聲不再喧囂的惱人。
「是的!」
泉玲握緊手中化妝用的小剪刀,按對方指示先是移開覆在上方的壓克力透明蓋後,開始依序剪除電線。
密密麻麻的電線減少了一半時,服部耀突然拋來了疑問:「麻取醬,有受傷嗎?」
「咦?啊,我沒事,只是一點小擦傷。」
「……麻取醬以前上課都在打瞌睡嗎?」男人的語氣染上了若有似無的嘆息,「小傷跟沒事可不能畫上等號。」
「啊哈哈……」
「樂醉喜酒,好喝嗎?」
「那真是人間美——咦,服部先生為什麼知道?」簡直像是在她身上安裝了針孔攝影機還是竊聽器似的!
聽筒另一端傳來對方充滿磁性的低沉竊笑,而服部耀接下來的話像是精準讀透了她的想法:「很可怕,對吧?」
究竟是對方的情報網過於發達,還是身上真的被設下了什麼自己看不見的小機關,畢竟對象是高深莫測的櫻田門魔王,為求自保,泉玲選擇不去探究而以乾笑作答。
「服部先生,我剪斷黑色的線了。接下來呢?」
「我看看——」
就在服部耀正想下達下一個指令,踩在腳下的地面發出了微弱的鳴聲。
腦海才剛閃過「是地震嗎」幾字,頭頂11樓的方向旋即傳來爆炸聲。玻璃帷幕碎裂四散而圍觀群眾驚慌失措的剎那,他急急地朝周遭大喊了句「所有人快往後退」,電話另一端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麻取醬?麻取醬!」
服部耀望著黑煙瀰漫、陷入火海的11樓,周遭聲響像是全被爆炸撕扯粉碎般安靜的出奇,唯有心臟在耳朵深處鼓譟著的噪音吵得嚇人,視野一瞬扭曲的當下,他的腦海全是被捲入爆炸後埋入瓦礫堆的泉玲身影,一口氣梗在喉頭,悄然拿著手機的指尖微微顫抖。而無論他重複撥打幾次,耳邊傳來的就只有冰冷的機械音重複著號碼為空號的提醒。
冷靜,服部耀。你必須冷靜。
「耀前輩,接手審訊的蒼生跟夏樹從酒井口中問出了新情報。」
「說。」
朝霧司推了推眼鏡,自家上司不曾展露如此明顯的情緒起伏,冰冷的像是能刺傷人的銳利氛圍讓他忍不住遲疑了幾拍才開口:「……設置在百貨公司的炸彈,好像不只一個。」
「這樣啊。」
「——服部先生!」
消防隊的隊長朝他們跑來,「剛才的爆炸讓原本塞住樓梯間的瓦礫產生縫隙,我們估算過後,應該可以使用電鋸勉強開出一條通道。我現在會派一個小組往11樓上去。」
「我們剛才接獲設置在百貨公司的炸彈不只一個的消息。為了避免救援小隊在營救途中接觸到炸彈發生危險,請同意警方派人隨行。」
服部耀的話語讓小隊長皺起眉頭。對方在經歷短暫的思考後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麼,請以兩位為限。」
「司——」
「我明白了。現場就請交給我。」
服部耀朝自家王牌微微勾唇,邁步正要追隨消防小隊長而去時,身後的部下卻開口拉住了他的腳步。
「耀前輩。」
「嗯?」
「請務必平安歸來。」
灰藍色的雙眼瞬間閃過的複雜神色,讓向來遵從指令的朝霧司剎那思考起自己是否該抗命而堅持與對方同行,但身後逐漸混亂的場面勢必得有人負責發號施令。
「司,現場就拜託你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