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所需之物〉

晨曦比平時來得更早些。

當清晨第一道光線透射進窗內，一切的情節正來到最高潮。柔光抹上了泛紅淋漓的肩胛，迷濛的氤氳在兩道喘息間流轉不盡，夾雜環繞不曾饜足的呻吟，在這晨光滿溢的醒覺時刻，仍舊毫不在乎地挾進夜晚的顛沛與狂喜，猶如一幢濃郁而化不開的陰影，填充破敗景象的每一屢縫隙。

而嬌小的身軀柔和輕盈地擱淺上了山林與平原交錯的地帶，小巧精緻的唇吻如幼嫩的鳥兒，以喙戲弄起丘陵上聳隆豐醇的果實，惹動一連串鶯囀似的啼笑，在兩方低谷間泛起迴聲般的呼喚，引得離岸後發而至的浪潮，遵循月鳴的引力富含韻律地一波波推進，彼此交疊的船首與蝕洞竟是一刻也捨不得分離。海波蕩漾，翹起堅挺的桅桿探訪潮窟的秘辛；磕碰頂撞，濕潤出密道黏膩嬌軟的潮音，在山海湧動的歡愉間不住放蕩。

羅萊蕾詠唱著進行曲。

又是深深的一次突進。又是深深的一記纏吻。

燠熱的時光輕易消融在綿延未絕的驚悸中，驟升而陡降的潮意總喚起屏息與驚呼，接連而不知疲憊地重蹈覆轍；或粗礪或細緻的髮絲業已繾綣不分，像是要將兩人份的溫度調勻蒸騰，濃液在灼熱的燒瓶中沸滾升溫，順著刮撓而汨流的瓊漿早就辨不明來歷，浸染灰敗的床單仍存一絲溫熱暖意。

直至柔軟卻堅韌的腰枝最後一搏似地向前一挺，無數煙花熨燙了狹窄暖和的宮室，自那顫抖的唇間不住洩露無意識的吟喊，卻又在峰潮末尾銜上噤聲的絕頂，在雙雙失去語言的霎那間，歡悅的黃鶯紛紛墜跌，落在床幔鋪就的大地上緩緩吟喘，沉浸在餘韻似的迷醉之中，好一會兒分不清日月、山河，眷戀似地抱擁著混沌。

此時日方升起半丈。

溫存攀疊的兩道身影交換了彼此瞭然的笑，一個吻，儀式性地，不帶情慾。正欲從柔軟的身軀中拔起，嬌小的人兒順勢俏皮地舔吻女人細緻而出汗的肩頭，換得玩鬧似地推離與輕嗔。

「你啊、難道還想繼續做下去？姊姊可要去勞動了。」慵懶的聲嗓猶滲夜晚纏綿的倦意，像是隨意找了個藉口敷衍似地，卻不打算下床整頓，倒是從床頭摸出一捲劣質的私菸，以柴火燃點。

「才不會呢！就算很想要也是會忍住的唷？」坐起身子，有著玲瓏身量的男孩重新穿回早已破損的上衣，一面以輕盈而微啞的嗓音笑回：「會好好忍住，到下次造訪姊姊的時候呢。」

像是想到什麼，他一邊整理溼黏的衣物，套上早已不堪使用的底褲與仍是鮮豔的短裙，一邊歪起腦袋笑問：「這次南南東表現得好嗎？姊姊喜歡嗎？」說著，他的視線隱約轉向了不遠處的衣櫃，眨了幾下像是在期待些什麼。

「還算不錯哪──畢竟你這小傢伙比那些粗魯的男人機靈多了。」瞬間明白昨夜的床伴意有所指，女人叼著菸笑了幾聲，不慌不忙地拉下擱在胸口之上的衣料，隨興地朝房內突兀的古典家具比了比，「喏、自己去挑個兩套吧？真不曉得你想要那些不實用的衣服做什麼。」

「一般人來農地還比較想換些食物吧？」

面對女子不解的質疑，男孩卻充耳不聞，逕自歡呼了一聲，便雀躍地打開了櫥櫃，一整排各色華麗鮮艷的服裝映入眼簾。

「食物還會再有呀，這麼可愛的衣服可是很難找的呢。」細細地挑揀，他也不忘回覆物資主人的問題，儘管那也只是牢騷，「也多虧姊姊的哥哥，喜歡這些還保存了下來。簡直是後世偶像的福音──」說完，他取出了兩件心儀的套裝，像是孩子一樣抓起衣料在原地旋轉了一圈，腳跟著陸時也不忘擺出POSE。

「得了吧，那個傢伙死前可是在欺辱所謂的偶像哪。最後被我一槍爆頭啦。」搖了搖腦袋，女人冷淡的語氣透露訕笑的意味，跟著起身穿回未被汙染的短褲，走到另一側儲藏物品的櫥櫃旁，拉開窗門現出裡頭擺放整齊的餐料，「要留下來吃飯嗎？一餐還是擠得出來的。」

「啊、沒關係，不餓喔。」小心地將衣物摺疊整理，有如寶貝般裝進隨身的行李袋中，男孩擺了擺手，拒絕的話語隨即轉為勸戒，「姊姊還得工作呢，得吃飽飯才行唷。」

「這樣啊。說的也是。」她自言自語了兩句，一面在櫃子裡尋找適合補充營養的原料，隨後如同想到什麼般朝長髮的少年問了句：

「不過啊，你該不會是感染了吧？跟以前的狀態不太一樣耶？」

聽到這回馬槍般出奇不意的詢問，男孩在短暫的一愣後，眨了眨那雙大眼，「怎麼會呢？要在地底生活可是要經過定期檢查的唷？」一邊說道，他微笑著掀起了肚腹處的衣料，好似在示意些什麼，「這個身子上可沒有刺青編號跟項圈呢。這點姊姊已經好好確認過了吧？」

「也對。」從櫃子裡搜出了一塊做工簡單的白麵包，她起身轉拋給已然做好離開準備的男孩。「還是吃點東西吧。當今日服務的小費囉。」

「啊、好的。謝謝姊姊呢。」

露出真心的笑容，他懷揣起貴重的行李以及額外的收穫，轉身就往簡陋的門板走去。

「下次還會再來的。掰掰。」

簡短的互相道別便推門而出，並未有人多做留戀。末世的情分總是如此淡薄。

經過晨起準備勞作的農人身旁，男孩將懷中稱得上珍稀的糧食給收藏好，便馬不停蹄地走向返回地底的歸途。

「不知道哥哥過得怎麼樣了呢？」

輕盈的嗓音繚繞懷念的餘韻，卻也漸漸消融在空氣之中，一如晨光稀薄的殘影，轉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