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香
「克拉耶塔，新人。」
恩索循聖母百合的清香看向正在招呼其他入職者的紫髮少女，在執事與自己對上視線後如完成任務般扭頭離開。執事與身後新人發出的驚呼傳來，毫無興趣的他關上木門將聲音隔絕於內。沉重門板歸位揚起的塵埃在身邊閃爍，迷路的新人讓平時此刻都待在聖座最初幾座閱覽室的他難得沐浴在晨曦中。
迴廊兩側漫起的人聲逐漸喧騰，恩索立刻邁開腳步折返閱覽室。已接近留宿者進入聖座參訪的時間，即將來臨的春巡讓聖座比平日更為忙碌。「今年的大敬獻我們要負責的部分——」遠處傳來的談話讓他步伐慢了幾拍。
樞密院日復一日的作息讓他對年月的流動逐漸無感，唯獨四年一次的大敬獻是他在反覆間唯一的記憶點；他將在樞密院度過第三個大敬獻，等同他離家已經要十二年。回想造成的耽擱讓恩索比以往還晚幾步離開迴廊，使他注意到後方急促的腳步聲而回頭。
「聖母在上，還好你還沒走遠。」是隸屬雷蒙德樞機的其他修士。不想喊叫打破聖座寧靜的修士看見恩索回頭明顯鬆口氣、快步上前，「樞機要我轉達『去前面展區支援。』接待組今天被抽了一部分人去做春巡準備，負責維持展區警戒的人手不足。」
恩索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春巡與慶典這類由議廳主持的活動與實為誓廳人員的他無關，但當典廳的人被拉去協助導致人力短缺，表面以館員身分行動的他被直屬樞機下達協助指令時也只能遵從。
與修士原路折返，他在對方開門時正好聽見室內傳來今早新人帶有錯愕的細微輕呼。恩索突然覺得：或許正是因為帶她來辦公室露面，被樞機看到才被指派去支援也說不定。想是這麼想，對他而言也只是今天又多個意外，很快便將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
高處鐘樓敲響今天的第三鐘，是朝聖者與遊客進入聖座的時間。遠處的輕微喧嘩隨鐘的鳴響壯大，經過手持尖刀懷抱血族嬰兒的哀憐聖母像，緊接複雜氣味與人聲而來的是竄動的人群。恩索加快腳步，在遇上他們前循聲找到負責分配展區工作的館員。
「聖母在上，正想說好一陣子沒看見你。一樣負責那幾間閱覽室嗎？還是整理那座找到的書庫？」
恩索真心佩服有些人的認人本領。只是偶爾支援，面前的館員仍能記得上次的對談。他用點頭代替招呼，「書庫整理告一段落，雷蒙德樞機要我來支援。」
「太好了，那能和之前一樣到處看看巡視狀況嗎？上次真的謝謝，沒想到有人會想故意損毀聖座館藏……幸好你提早注意到。」想到那差點被毀損的書籍，館員看向偶爾來幫忙的同事臉上滿是感激。
異血者敏銳的聽嗅讓他能比一般人更快察覺異常與注意到遠方動靜，在展區警戒上更是能完美發揮。與民眾有所間隔的藝術類展品相對較少有狀況，但開放與眾人接觸、分享智識的書籍文本卻時常有毀損的情形。明明從山腳一路攀登來到聖座的人通常以成年者佔了大宗，但某些人的思考行為卻仍荒唐無比。
「只是剛好聽見他們的計畫。」異血者簡單回應，察覺遊客越來越多後向館員道別，「先走了。」
口
他搶救回來的是部出版有些時日、放置在較偏遠位置的聖母經文本。那群看來與他年齡相差無幾的年輕人圍在角落計畫在書上塗鴉，卻被聽力優秀的異血者逮個正著。恩索繼續巡視時也聽見非聖母信徒的他們與館員的辯解：目的似乎單純想拍照後……上傳網路和人炫耀？
雖然沒用過——小時候、七歲起在孤兒院的生活用不到，成為異血者後現在的司鐸曾問他是否要接觸，但他最終只選擇單純聯絡用的摺疊手機——但恩索知道那是種在外面很普遍的通訊方式。典廳有幾個區域能收到網路訊號，當初他困惑好陣子才知道為何那裡總塞滿著人。
恩索止步讓路給一群觀光客。人群帶起空氣流動，人工香氛、汗水夾雜體臭，混和典廳長年累積的塵埃、墨水與紙張氣味撲鼻而來，平時不常在多人環境的他因不適而瞇起雙眼。以嘴呼吸緩減不適，他將自己與外來的氣味和聲響拉出距離，避開成群人潮往上次巡視的展區方向移動。雙耳與鼻腔接收到的聖座氣息逐漸佔了多數，天藍色的雙眼才開始環視周遭。
春巡準備各處人手吃緊，讓典廳將人力主要集中到主展區。冷門區域旅客與朝聖者雖少，卻要負責較大面積，普通人覺得吃力不討好的部分相對適合他，也剛好將他與外界喧囂劃出間隔。
朝聖者壓低嗓音的經文探討、運書車金屬輪軸轉動的嘎吱聲……他側耳傾聽周遭是否存有對書籍懷有惡意的聲音。木屑、香草，油墨……前方書架間除了文本的氣味還混有一股木頭與甜食的淡淡甜香；他對這氣味有印象。
擺滿書籍的木製框架不再遮擋視線，恩索在書架間看見正推著運書車的新人身影。琥珀色的雙眼專注追著她正歸位的書本，奶白色的髮隨她的動作微微搖晃。她在掃了一眼書脊的書號便馬上找到它原本的位置，熟練得彷彿已經任職好一段時日。女性又繼續整理了五六本書，才終於與書架外的他對上視線。
專注的神情在看見他後突然瓦解，瞬間慌亂起來，恩索能聽見原本平穩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做了什麼嗎？但剛才與今早她都沒做任何毀損書本的行為。
「因為、今天人手不足，我們這些新人也被叫來幫忙……」
「嗯。」
雙脣一開一闔組織的是斷斷續續的字詞，眼神左右游移就像是在迴避他的視線，異常扭捏。真是特別。以往他接觸的女性就算個性與慓悍或強勢無緣，通常也算得上率直俐落，如此彆扭近乎罕見。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現在方便打擾嗎？」
「如果是問書放哪，直接問就好。」恩索伸出手，看了眼整車待歸位的書。雖然他無法準確指出位置，但大致方向他還是有一定概念。
「不是，比較算私事……」
「那就沒辦法。」對認識他人毫無興趣的少年立刻回應。他注意到對方像是被嚇到般縮了下肩膀而後低下頭。本以為話題到此結束，他卻聽見猶如振作般沉沉穩定的深呼吸聲。
「……好的，但有件事……能否讓我確認一下？」即使被拒絕、攥緊的拳頭輕輕發顫，女性仍毅然抬頭，朝陽般明亮的雙眼直視著他，「那個、絲佩蘭塔……不是、聽克拉耶塔執事說。上個月，您是不是在下面鎮上、有救過一位……被血族襲擊的人？」
他確實跟著司鐸到山腳的村鎮一趟，也確實完成他成為異血者後首次從血族手中將普通人救回的任務。撈回的記憶中早已沒有那人的五官容貌，但他終於明白女性身上那股熟悉的甜香究竟來自何方。
恩索現在才終於將注意力放在克奈緹娜．林克雷特的身上。
「……是當時的？」遲疑的語氣中夾雜難得的驚訝，他從沒想過有與對方再次見面的可能。
「啊，果然是您嗎……那個、」克奈緹娜像用光勇氣般肩膀瞬間縮了回去，臉也開始脹紅，她吱吱嗚嗚又花了點時間調整後才重新開口，「因為、我有些想說的話想整理，現在是上班時間也不方便……但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在晚餐前後借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