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大作戰
艾利亞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蜜蜂。
應該說，這麼多的甜心。
就連詩人那浪漫而或多或少不切實際的靈魂都起了雞皮疙瘩，那艾利亞斯連臉都沒看見的養蜂人－－那近日諾鄔利鬧的沸沸揚揚的傳奇人物，懷特先生，此時正站在一大堆蜂箱和蜂群飛舞的空地之前，對著艾利亞斯諄諄告誡。
「你千萬不可以對甜心們失禮，艾利亞斯先生。」
懷特先生有著如同蜂蜜本身一般黏膩的嗓音，正透過那螺旋的、彷彿能夠催眠人似的防蜂面具傳來。
「蜜蜂？太失禮了！就像你會叫其他人人類嗎？」
懷特先生雙手抱胸，似乎對眼前的青年十分不滿。
「呃，啊…………」
艾利亞斯被一連串臺詞搞得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好像真的自己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一般。
「我非常抱歉，先生。我想我不該對…………」
「……對甜心們如此失禮，是的。」
艾利亞斯降低了音量，似乎真的對於稱呼這漫天飛舞的小昆蟲為甜心感到無比的困窘。
「天啊，太多蟲子了吧…………」
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但艾利亞斯第一個意識到的竟然不是那份熟悉，而是完蛋了又要被懷特先生罵了。
果然，養蜂人聞言上前了一步（艾利亞斯甚至能看到那面具下的臉挑起了眉），然後面對著來人，彷彿隨時可以開始一場關於蜜蜂……關於甜心的偉大演講。
「這位先生……」
懷特先生開口的同時，艾利亞斯也看了過去。
而對方正是那位在交換禮物時，恰巧拿到那本艾利亞斯所準備的詩集的青年。
奧托列斯後面還跟著一位褐髮的女孩，那雙靈動的綠眼乍看之下和奧托列斯竟頗為相似。
或許是兄妹……嗎？艾利亞斯默默想著。
而後方還有一個沉默的身影，似乎是在尋找時機往前，艾利亞斯定睛一看，竟也是看過的面孔，是那位在市集以及救靈浴上曾經相遇的灰先生。
但沒有任何事情比今日的主角還要更重要－－是的，懷特先生不滿的站在黑髮青年的面前，很明顯的，他對於向每個人傳授對甜心的尊敬完全不會感到厭煩。
「蟲子？哈！難怪常常有居民說被叮咬或是攻擊，那都是源於你們對甜心的不尊重。」
奧托列斯抬起一邊眉毛，隨後又有點莫名的蛤了一聲。
「什麼甜心？……啊啊真的好多蜜……」
「甜心！」懷特先生鄭重聲明。
「你們都應該稱呼他們為甜心，他們產出蜂蜜，建造房屋，結果卻為人類所食用－－這樣的功勞不值得你們敬重甜心們的付出？不值得你們溫柔對待？！」
懷特先生咄咄逼人的詰問著，艾利亞斯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奧托列斯和女孩，在懷特的背後悄悄向他們比劃了一下，臉上掛著無奈的苦笑。
黑髮的青年喔了一聲，算是理解與妥協了現下的狀況。
「那個對，甜心，真是辛苦他們了。」
懷特先生勉勉強強的點頭。
「你們是來幫忙採蜜的對吧？尊重甜心們是第一件事，接下來你們要懂得改變語調、柔和神態，甜心們才能在最放鬆的狀態下產蜜，也才能…………」
懷特先生轉眼間又開始了長篇大論的蜜蜂經，奧托列斯和那位女孩移動到了艾利亞斯站的位置，悄悄指了指養蜂人。
「你也是來採蜜的對吧，艾利亞斯。」奧托列斯點點頭，然後開口問到。
「那個懷特先生，本來就是這樣嗎？」
「呃…………」
艾利亞斯乾笑了兩聲。
「我聽很多街坊鄰居談起，的確都是這樣沒錯，但……但我想，應該只是因為懷特先生真的很喜歡蜜蜂吧。」
艾利亞斯降低了音量說到，似乎生怕被懷特先生聽到了，又要開始新一輪的蜜蜂演講。
「啊。」艾利亞斯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他轉向一旁的少女，微笑著詢問到。
「請問這位小姐怎麼稱呼呢？」
「先生日安，我是奧莉婭！」少女十分有朝氣的說到。
「請多多指教！」
「這是我妹妹……他今天跟我一起來兼職。」奧托列斯帶著笑容介紹到，艾利亞斯眨眨眼，很快的便看了出來這對兄妹的感情深厚。
「小姐好，很高興認識您。」詩人也微微躬身，向對方介紹到。
「我是艾利亞斯，是一位遊唱詩人。」
「今天也是來這邊兼職的。」
三人都彼此介紹完後，詩人這才注意到灰也走了過來，正在整理懷特先生提供的防護裝備。
「灰先生，日安。」
艾利亞斯也上前打了招呼，男人也停下動作點點頭。
「早上好，艾利亞斯先生。您也是來採蜜的？」
「對……雖然感覺不是容易的工作。」詩人苦笑著說到。
「但是似乎頗為有趣。」
「嗯。」灰點點頭，應和了對方的話。
「今天一起加油吧。」
－－－－－
艾利亞斯猜想－－
其實這個工作並沒有那麼困難。
但是懷特先生讓它變得艱鉅無比。
作為防護的衣物又悶又熱，就連在春日微涼的空氣之中，都無法絲毫分散那讓人呼吸困難的濕熱感。
但如果一切就只是穿上衣服、採收蜂蜜，然後結束，或許這個過程還沒有那麼難熬。
難熬的是懷特先生的操作指示。
「我剛剛聽到了，艾利亞斯先生。」
懷特先生站在已經滿頭大汗的艾利亞斯旁邊，面前是一個已然打開的蜂箱。
「你是詩人對吧，那你一定可以的。」
詩人沉默，他第一次覺得吐露出真情的言語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情。
「甜、甜心們……」
詩人的嗓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有點乾燥、有點遲疑，有點難為情。
加油啊艾利亞斯，加油啊！
跟蜜蜂講話不是那麼難的事情吧！
「甜心們，請……請讓我採收您們甜美的蜜，好嗎？」
艾利亞斯聲量忽高忽低，總算是講完了一段完整的話。
明明只是把手深進去、拿出一片蜂巢，然後用刮板輕輕刮下那黏稠的蜜糖。
艾利亞斯此時面具裡的表情卻彷彿是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一樣糾結。
「很好、很好，就是這樣。」嚴格的懷特先生總算拍了拍手，在離開前還不斷囑咐到。
「但是你的語氣太僵硬了，如果可以更柔軟一點、更帶有感情一點，那對甜心們會更好的。」
懷特先生強調「對你跟甜心們都好。」
「…………是的，先生……」
自從從學校離開以後，艾利亞斯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被長輩訓示一般的挫敗感。
「甜心們，稍微讓一下喔。」
「甜心們辛苦了，可以讓我拿一下嗎？」
「甜心們，我看不到蜂巢了……」
「甜心…………」
奧托列斯和奧莉婭似乎很快的融入了工作，或許本身經營鐵匠舖的經驗讓兩人很快的接受了工作必須的折衷。
而灰則是勤勞懇切的照著懷特先生的指示努力著，看起來倒也一切順利。
「……哈。」
艾利亞斯偷偷嘆了口氣，彷彿全世界只剩他跟蜜蜂調情的時候，會覺得難為情了。
－－－－－
好不容易採收到一個階段，艾利亞斯才終於把面罩拿了下來，他用隨身攜帶著的手巾擦了擦汗，長舒了一口氣。
「艾利亞斯先生？」
一個年輕的女聲叫住了他，艾利亞斯回頭，比他稍矮的身影正好朝向自己走來，聲音的主人也把面罩脫下，正是奧托列斯的妹妹，奧莉婭。
「奧莉婭小姐，辛苦了。」
艾利亞斯揚起笑容，向對方招呼到。
「抱歉讓您看到這麼狼狽的樣子。」詩人苦笑，連忙把頸部的汗水也順手抹掉。
「面罩內實在有些悶熱。」
「有什麼關係！我也是呢，頭髮都有些亂掉了。」
綁著橘色緞帶的兩圈俏麗褐髮因為面罩的擠壓而有些散下，少女有點苦惱的用手把髮絲整理到耳後，又試著拉緊了緞帶，至少維持了髮型的模樣。
艾利亞斯邊看著少女整理髮型，邊開口詢問到。
「話說，您和您的兄長，似乎很擅長採收蜂蜜呢。」艾利亞斯無奈的笑著。
「我被懷特先生責備了好幾次，似乎沒有辦法好好的跟蜜蜂們溝通。」
「呀…………」奧莉婭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的確有點不太好意思呢，這些話……就算是跟蜂蜜說也有點難為情的。」
「但是哥哥很擅長呢！」
奧莉婭回頭，看向正在和灰一起採集一大塊蜂巢的奧托列斯。
「哥哥很擅長跟客人介紹商品、根據客人的需求量身訂製，或是跟客人聊天也很擅長！」
奧莉婭的表情似乎對兄長十分有信心，笑著解釋到。
「所以就算是有點……嗯，有點奇怪需求的工作，哥哥也才會做的很好吧！」
艾利亞斯噢了一聲，也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笑容。
下次有機會再去光顧他們的鐵匠舖吧，詩人想著。
「我平常不常做這些呢。」艾利亞斯說到。
「我是說……跟太多不熟悉的人交流什麼的，工作的話倒是都會去嘗試一下。」
艾利亞斯也看向了遠處的黑髮青年，用一種佩服的眼神點了點頭。
「之前只是在交換禮物的場合上恰好認識了奧托列斯先生，沒想到…………」
「欸？！」
艾利亞斯的話語突然被一聲驚呼截斷，奧莉婭突然伸手拉住了艾利亞斯的手腕，看起來很緊張的指著對方的臉頰。
「艾利……艾利亞斯先生！您被咬到了！」
詩人眨眼眼，這才感覺到臉頰的下方似乎有點癢痛感，艾利亞斯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所說的咬到了是什麼意思。
「欸，那…………」
「快去擦藥！我帶您去休息吧，懷特先生一定有療方…………」
奧莉婭急急忙忙的拖著艾利亞斯往養蜂場後方的小屋走去，奧托列斯和灰似乎也聽到了少女的聲音，雙雙往這裡看過來。
「欸…………怎麼了嗎？」
奧托列斯透過面罩看不太清晰，他掀開了一點點，順便問了灰一聲。
「不知道，但是似乎是奧莉婭小姐拉著艾利亞斯先生，很匆忙的跑去後面的屋子了。」
灰微微瞇眼才看得清兩人身影，簡單的描述到。
－－－－－
「真是抱歉，各位…………」
艾利亞斯坐在室內的椅子上，臉上腫了一小塊，上面塗抹著黃黃白白的藥膏，散發著一種刺鼻的藥草味。
懷特先生（是的，他還是沒有拿下面罩）看著艾利亞斯，沒有太多關心，反倒是一種莫名的不解。
「一定是你一開始不尊重甜心們。」
懷特先生說出了他的唯一解答。
「所以才會被攻擊。」
奧托列斯看著青年紅腫的臉，又若有所思的看著詩人編成辮子的紅褐色長髮。
「一定是你頭上帶花的關係，所以才被叮。」
奧托列斯恍然大悟，說出了精闢的見解。
「哥哥！」奧莉婭略帶不滿的說到。
「人家艾利亞斯先生已經受傷了，你不要這樣啦。」
奧托列斯睜大了眼。
「艾利亞斯你……你跟我妹妹說了什麼嗎？」
來自兄長的眼神有點強烈的保護跟不解，艾利亞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總覺得那邊有點涼涼的。
「沒有……不過是奧莉婭小姐發現我被咬的，真的很感謝…………」
艾利亞斯乾笑了兩聲，希望沒有造成保護妹妹的青年誤會。
「艾利亞斯先生，你還好嗎？」
灰也拿下面罩，詢問了艾利亞斯。
「沒事，就是被咬而已……應該很快就消掉了。」
詩人向灰點了點頭，示意對方並不嚴重。
「好啦、好啦，不管怎樣，今天麻煩各位了。」
懷特先生拍拍手，從儲藏櫃拿出四瓶晶瑩剔透的罐子，裡頭黏稠的金黃色液體，想必便是採收下來的蜂蜜。
「雖然有些人不是很尊重甜心……」艾利亞斯依稀看到懷特先生面罩下的視線掃過了眾人。
「但是報酬還是該給的，這些是日前才採收的蜂蜜，請珍惜的使用吧。」
艾利亞斯也分配到了一瓶金黃的蜂蜜，他稍微打開了蓋子，香甜的氣味果然登時充滿了鼻腔。
「謝謝您，懷特先生。」
艾利亞斯向養蜂人道謝，而懷特先生看了過來，似乎哼了一聲。
「詩人先生，以後記得要善待甜心們噢。」
詩人愣了一下，才無奈的笑了起來。
希望、希望是可以不要再遇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