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爾塔瓦河畔的波洛奈茲

伏爾塔瓦河畔的波洛奈茲

Bartosz Mojąanski und Margeratá Filipič

 

而那逼使沉默嘴唇

顫動的

將使年輕情侶親吻

當他們在染透紅霞的原野上漫步,

夕陽在這裏墜落

比在熱帶地區落得緩慢


Jaroslav Seifert



沒有生命的東西一向也喜愛沒有生命的東西



 

聽說在日落時分,橋上的某座雕像會被夕陽渲染打磨成金色。

 

瑪格烈塔從未想過她終有見證此景的那一天。

 

她扶著一旁的石柱,晚春的伏爾塔瓦河畔仍有寒意,這個時節的觀光客依然擁擠的幾乎無一處空景,女孩的雙膝因風而抖動起來,但沒什麼事情能再阻止她,就連如今溫暖如慈母微笑般的光也不能。

 

即將沒入火藥塔的斜陽燙熱她的雙眼,周圍已經傳來遊客的驚呼聲和朝她跑來似乎想要挽救她的腳步聲,但瑪格烈塔沒有去看,併直了雙腿,從橋面一躍而下。

 

尖銳的風刮磨過她的手臂和臉頰,幾乎要把她整個人切開,隨後落入冰冷的河面更是經由那些縫隙滲透她的身體,她本該掙扎,卻只是沉重地往河底墜去。

 

反正她本來就感受不到痛苦。

 

xxxxx

 

起初瑪格烈塔以為自己如願以償的死了,卻不料自己在陌生的環境醒來。

 

床榻裡溫暖舒適,白的像是牆壁。

 

「你醒囉?可睡真久。」

 

陌生的視線和聲音提醒了她,瑪格烈塔順著陽光爬起身,找到了坐在窗邊的男人。

 

他看上去與自己年紀相仿,灰銀的髮與他年輕的臉龐不相稱,說不上來他幾歲,說話口音也並不像是本地人,而如今自己又似乎與他同處一室,她應該要覺得害怕,卻只是望著他。

 

「死亡的感覺如何?」他笑起來。

 

喔對,自己從大橋上一躍而下尋死,瑪格烈塔想起來了。

 

「我是怎麼……」

 

「我把你救起來啦。」

 

「什麼?」

 

「你知道的吧?在那樣的地方跳下去,不僅死不了,圍觀的群眾也會立刻報警,你就是想死也不可能成功,下次還是換個地點吧。」

 

瑪格烈塔沒有搞懂這話的意思,眉眼深深地皺起,努力消化著對方嘗試在語言之中傳遞給她的資訊。

 

「那我應該要在醫院急診室的床上。」她思索好一陣子後開口,「但我現在像是在酒吧狂歡跳舞,又灌下廉價調酒一整晚。」

 

「然後在陌生人的床上醒來,對吧?」

 

男人自然而然的接過這段奇怪的對話,他離開窗邊來到瑪格烈塔坐著的床邊,軟榻因為他的動作而有些彈動起來,往他那處深深的陷下去。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才有無數的問題想問,瑪格烈塔在心裡吶喊著,但望著那對映著外頭藍天白雲的雙瞳,她只是呆呆的點點頭。

 

「你想不想再死一次?」

 

「什麼?」這次她忍不住驚愕,「這是什麼意思?」

 

但她沒有得到答案,男人便迅速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頸,突然之間的無法呼吸令她嗆咳起來,視線也因缺氧而模糊,她掙扎著,身體僵直,感受他逐漸加深力道,也許再使點勁,活生生折斷她的頸子也不無可能。

 

但他還是在最後一刻放了手。

 

「住下來吧。」良久的沉默,空起裡只剩下瑪格烈塔幾乎無聲的喘氣,她淚眼婆娑的望著那個男子,毫無理智可以思考他的提議。

 

「為什麼?」她細著聲問,孱弱的縮在被子裡,其實被掐死了也好,與她最初想要從橋面跳下去的結局相去不遠,儘管是在陌生的床上被陌生人殺害,卻也是得償所願,並無不可。

 

「真的想知道為什麼,就別死。」

 

這個答案令她更困惑,可此刻卻無力再追問下去。

 

「我叫巴爾托斯·莫揚恩斯基。」男人起身,沒有談論方才突如其來的暴行,只是像一夜情後隔日的早晨一般,留下了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放在床頭示意她喝了,隨後離去。

 

「瑪格烈塔。」她艱難的爬起身,在男人離去前擠出最後一點聲音說道。

 

「很高興認識你,瑪格。」

 

xxxxx

 

他似乎不怎麼吃東西。

 

儘管瑪格也是食性清減的人,從前很少在吃食上做文章,學生餐廳裡的餐點她吃不慣,也不喜愛那樣熙來攘往的熱烈氣氛,經常窩在圖書館的小咖啡廳角落,就著豆腐沙拉和茶迅速解決一餐。

 

但變出一桌早餐的技能她還是有的。

 

同居不知道第幾天以後,有一次巴爾深夜方歸,一進門便倒頭就睡,室內的床鋪僅有一張,巴爾無聲地允許瑪格與他共享,兩人便同床共枕,雖未行踰矩之事,卻扮演起老夫老妻,瑪格起初不以為意,但巴爾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她提前起了床,輕手輕腳摸進廚房,煮起咖啡。

 

冰箱裡沒有什麼食材,但足夠她弄出漂亮的煎雞蛋和火腿吐司,再佐以果醬和起司,也是像樣的早餐。

 

「早安。」醒來後的巴爾自動自發的坐在廚房的小圓桌邊,「咖啡很香。」

 

「為什麼?」瑪格拿來咖啡壺,在巴爾對面坐下的時候問道,但問出口才察覺自己有太多問題需要得到答案。

 

「哪一個?為什麼要把你從河裡救起來,還是為什麼把你留下來?」巴爾果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急不慢的享用起烤地剛好的吐司。

 

她打算從比較不重要的開始問起。

 

「為什麼你看起來都不用工作?」她環視這間小公寓,位在老城區,外頭的伏爾塔瓦河在落地窗前一覽無遺,肯定要價不斐,但室內的傢俱和生活用品又簡易到像是臨時租來的,難以想像屬於一個未滿20歲的青年。

 

「我的工作效率很高。」巴爾咬開一小口,空氣中流瀉著酥脆的奶油香氣。

 

「我能自由活動嗎?比方說去樓下超市買東西?」

 

「隨時歡迎。」

 

「那為什麼我又非得留下來?」

 

「你想回家嗎?」巴爾以問題回堵她的提問,顯然在逃避什麼。

 

「不想。」瑪格切開自己盤中的荷包蛋,濃黃的汁液在盤面上流淌,沾到了叉子上,她卻沒有吃。

 

她不會將素描畫室、廉價的汽車旅館、學校的宿舍、那個人的攝影棚以或無數男人的床稱之為是家,卻又側面應證如今她是無處可去的人。

 

巴爾倒是俐落的吃完早餐,他幫忙收走了瑪格面前的那一份,彷彿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也知道她如今沒有什麼食慾,將碗盤全都塞進那台小洗碗機,隨著它開始運作,巴爾在噪音中簡單打理好自己外出的服裝──沒有任何標語或毛球的黑色連帽T。

 

「你做什麼事情都可以。」看著跟他到門邊的瑪格,巴爾離開前還是決定說點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

 

「就是別死了就好。」

 

他親吻瑪格,兩人的唇都冰涼涼的,還混著咖啡和奶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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