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很想見你

　　日向側臥於床鋪上頭，雙眼呆然地望著早已暗下的螢幕，略顯飄忽的意識卻反芻著五分鐘前已經結束的那場通話。

　　本該聽慣的嗓音依舊是他熟悉的音色，但此時於耳際縈繞著的，卻是對他而言還稍顯陌生的溫柔。

　　電話另一端的影山在切斷通話之前，用了好輕好輕的聲音道了聲晚安。

　　帶著氣音的低沉迴盪於鼓膜，惹得橘色的腦袋掩飾羞赧般地往被窩裡頭直鑽，但善於想像的腦海卻趁著視線被棉被遮蔽的此刻，流暢地描繪出影山道著那句晚安之時、或許正流露於五官之間的淡淡微笑。

　　數日前的放學後，影山也是笑得那樣溫柔。

　　那日的自主訓練一如既往地結束得晚，當兩人並肩著走出校門時，已是夜幕低垂的時分。晴朗的夜空中鑲著繁星點點，高掛於空中的滿月也灑著柔和的月光，影山緩緩走在牽著腳踏車的自己身旁，稍近的距離讓他們的肩膀反覆著互相摩擦，抬頭望向對方時，還顯羞澀的兩雙眼曈也會靜靜地映著彼此現在的模樣。

　　吵吵鬧鬧的相處，才是他們熟悉的日常。

　　但如同此刻的安靜平穩，卻也為兩人帶來了滿腔的舒心。

　　「……日向。」

　　影山的嗓音緩緩劃破了靜謐，漸緩的步伐也讓日向隨之停下了腳步。

　　「嗯？怎麼了？」

　　「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

　　「……啊、當然有空！這個星期天不就是你生日嗎，我早就空下來了哦！」日向得意地回答著，「對了，乾脆也問問山口他們和學長們有沒有空吧？如果可以的話，說不定還能一起在社辦幫你辦場熱熱鬧鬧的慶生會——」

　　「——生日那天，我想跟你一起過。」

　　斬釘截鐵的語調打斷了日向構思著的生日計劃，稍大的音量也篤定地奪走了對方的注意力，橙棕色的大眼些許訝異地朝他眨了眨，影山則是清了清喉嚨，有些結巴地慢慢開口。

　　「去哪裡跑個步、打個球，或是去哪間運動用品店買點東西，看電影之類的也行……做什麼都好，但我想要……只和你、兩個人一起過……

　　……所以，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話、可以嗎……？」

　　……在生日當天、以戀人的身分陪著對方度過這個特別的日子。

　　如同少女漫畫般的理想發展讓日向羞紅了臉，有些吵雜的心跳也使他一時語塞。

　　對方紅透的顏面明示著緊張，吐出的字句也帶著破釜沈舟的決心──儘管立場與此時相反，但眼前稍稍有著既視感的場景、也不禁讓日向想起了自己主動告白的那一天。

　　他知道鼓起勇氣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也知道等待著回答的分秒都將變得多麼漫長。

　　但當自己成了被詢問的一方時，頓失言語的他也僅存移動指尖的能力。日向伸出有些顫抖的指尖，先是捏上了對方的衣袖、再輕輕地拉了拉。

　　……影山是，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看透自己想做什麼的搭檔。

　　日向如此深信著，所以即使是這種無言的答覆，對方也一定能夠理解吧。

　　接連流逝了幾個瞬間後，一隻大掌輕輕碰上了他的頭頂、再緩緩地向後撫上了後腦勺，影山微微彎下身，低頭在髮旋上落下了一個輕吻。

　　日向在害臊中倏然抬起了頭，只望見對方背後那一片沉靜的湛藍與滿月，還有載滿了幸福的微微一笑。

　　……看吧、果然真的成功傳達出去了。

　　日向隨著影山綻開了笑容，對方的體溫也漸漸滲入了還捏著袖口的指尖。

　　那時的溫度他至今仍未忘記，而當回憶中的一切都逐漸變得鮮明時，對於對方的這份想念也似乎因此渲上了一層更濃的色彩。

　　……影山的生日，就是明天了。

　　明日的白晝到來之時、影山就會出現在自家門口，等著和他一同度過這個特別的日子——

　　但「想要見他」的那份心情，或許已經膨脹得讓他無法等到明天了。

　　日向躡手躡腳地溜出了家門，乘上了自行車，直直地朝著山下騎去。冬夜的低溫在腳踏車的奔馳下化為拂過頰側的冷風，已在期待中變得暖烘烘的身子卻沒讓他感到任何一絲的寒意。

　　在這種時間的突然造訪，或許壓根沒有如願見到對方的可能性。

　　但光是想著等會兒就能望見那塊刻著「影山」的門牌，日向便止不住笑意，唇角也彎起了甜甜的弧度。

　　他們的初戀，就只有這麼一次。

　　日向也並不介意讓血氣方剛的衝動點綴著這場正要起步的戀情。

　　在視野中交替著的景色由鄉間小徑趨於市容，位於影山家附近的那座公園，也在不間斷地踏踩下映入眼簾。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在這座小小的公園之後、就是影山家的家門口了。

　　高昂著的心音吶喊著不講理的期待，公園禁止腳踏車進入，日向在一陣急煞後草率地將腳踏車停在公園的入口，踏上地面的腳步輕盈卻急促，直直朝著自己的初戀快步奔去——

　　但幾乎是下個瞬間，他便望見了立於廣場中央、那有著一頭夜色髮絲的身影。

　　心心念念的那人、臉上掛著的是與自己相同的詫異。

　　分明是浪漫的再會，兩人卻又為了彼此為何會出現在此地而起了爭執，但很快地，又隨著夜色陷入了沉靜。

　　半晌的靜默之後，影山用著有些僵硬的嗓音喚著自己的名字。

　　「……日向。」

　　熟悉卻又稍顯陌生的溫柔低沉，再次迴盪在耳邊。

　　「……今天的月亮，真漂亮啊。」

　　「……什、什麼……？」

　　日向下意識地抬起頭，清澈無雲的夜空中的確高掛著皚皚明月，輪廓卻已不如數日前的月相那麼圓滿。

　　「但是今天……又不是滿月……？」

　　「……、這我也知道啊，呆子……！」

　　「等等、你怎麼又突然罵人啊！我只是講出事實而已不是嗎……！」

　　「……我也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啊！今天天氣那麼好、我覺得月亮漂亮又有哪裡不對了！」

　　「那不就沒事了嗎！你為什麼還要突然生氣啦，笨蛋山！」

　　「你才是呆子、日向呆子……！」

　　先是在公園廣場出乎意料的相見後，瞬間湧上了心頭的雀躍；接著則是影山那句令人摸不清頭緒的台詞，以及隨之而來的鬥嘴吵鬧。

　　日向邊感嘆著今晚接連而來的情緒變遷、邊以雙手擋下對方又試圖抓上自己腦袋的手，但當溫熱的掌溫因此擴散進自己的雙手時，五味雜陳的心情似乎又全都悄悄地化為一個不虛此行的念頭。

　　不只見到了面、聽到了聲音，還觸碰到了影山的體溫。

　　就像是明天那場約會的起點，就這麼被提前到了今晚一樣。

　　起因於月亮的吵鬧而後逐漸成了嬉鬧，不甚遼闊的廣場上頭盡是彼此的聲音，路燈的微光是帶上暖色的淡淡橙黃，將兩人越漸柔和的表情照得更是清晰。

　　日向並不知道影山那句話的真意、也不知道他出現在公園裡的原因，但自己正在笑著、對方也是。

　　光是如此，今晚或許就能成為數年之後還能被輕易想起、再笑著懷念的一夜。

　　廣場中央的報時鐘響起了短暫而輕柔的清脆，宣告著換日的鈴音也暫止了兩人的動作。日向抬頭看向時鐘的方向，在望見鐘面之前卻先對上了影山的臉孔，而也在此時，日向才驚覺方才的打打鬧鬧為兩人拉近了多少的物理距離——

　　兩人的雙手，皆與對方的交纏著。

　　要是自己再高個十幾公分，此刻或許就是能交換著吐息的親近了。

　　幾乎快要窩進對方懷中的距離讓日向迎來一陣羞赧，影山卻只是眨了眨眼、維持著兩人間的靜默，像是正等著對方開口說些什麼——和數天前的那晚，正等待著日向給予邀約的答覆一樣。

　　眼前的光景和記憶重疊，掛於影山身後的月亮已經有了缺角，但照在對方頭髮上頭的月光依舊清澈而柔美。由上方灑落的銀白輕輕包覆起整座公園，彷彿為他們築起了一個僅有你我所在的世界。

　　「……月亮、好像真的蠻漂亮的。」

　　日向瞇起了眼輕輕說著，「就算不是滿月……真的也很漂亮。」

　　你就在我的身邊，而我們也在同一片夜空之下。

　　光是這樣，似乎就已是別無所求了。

　　「……生日快樂啊，影山。」

　　日向彎起了微笑、踮起了腳尖，與生日祝福一同送上了一個落於唇上的輕吻。

　　他帶著殘存於嘴上的柔軟靠上對方的胸膛，感受著最喜歡的體溫、聽著最能令他心安的鼓動，撲通撲通的聲響逐漸在耳邊加速，自己的心音也漸漸調和為與之相同的頻率。

　　「……嗯。謝謝。」

　　隨著輕輕環過自己背部的那雙臂膀，日向也緩緩闔上了眼，在覆起身心的體溫之下慶幸著自己不久前跑出家門的衝動。

　　今晚是不是滿月、真的都無所謂了。

　　因為只要有你在我身邊，一切就都圓滿了。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