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下

玫瑰之下

L.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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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終究還是不歡而散。


其實說不歡而散或許太苛刻了,只是氣氛並沒有想像中的輕鬆,莉茲早就有預感切斯特並不想看到自己。而踏進牢籠,在切斯特醒來之後,她的預感也被證實了。即使這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她還是在這裡了。


「離開亞斯德斯克,別再來了。」


可是切斯特的眼睛不是這樣說的,莉茲和對方說話的時候習慣滿懷期盼地看著對方的雙眼,而切斯特總會避開那樣的眼神。因為眼睛不會說謊,可是人會,莉茲的胸口堵堵的,她分不清楚是怎樣的情緒塞滿她的心臟,她委屈、不滿,甚至感到些許的惱怒。


她什麼都沒說,沉默地緊咬著下唇,低下頭請阿卡修斯帶她回房。


「我會再來的。」在她與隨行的司書收拾好清掃用具,莉茲背對著切斯特準備踏出牢房的同時,她將這句話拋諸身後,也不管切斯特是否接受便離開了他的籠子。


往後的每日,除了展示的時間以外,莉茲總是會帶一本書去切斯特的牢籠待上半天,她就像往常一樣,和他分享自己在機構發生的事。在薩米鎮的時候,切斯特也是透過莉茲才能得知鎮上的一切,一開始莉茲只是當作聊天的話題,偶而提及自己的日常生活,當切斯特開始有回應之後,閒聊瑣事便成為他們之間不可或缺的互動。


而現在還是一樣,只是切斯特不再搭話,一切似乎從頭來過。


切斯特也不睡了,作息似乎恢復正常,每每莉茲來到他的牢房,他總是怔怔地看著莉茲,而莉茲也自顧自地說著自己在機構的生活。只是有時候太過枯燥,她就念書。


窄小的牢房裡,迴盪著莉茲斷斷續續的讀書聲和兩人平靜的呼吸聲。


「莉茲,回去吧。」在傍晚時分,切斯特總會開口,莉茲不知道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叫自己回去,莉茲也只是點點頭,像那天一樣。


她說再見,而他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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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茲其實不太清楚拍賣會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雖然費賽爾和司書們都說拍賣會是為了前血奴們回歸社會而建立的。如果前血奴並不需要幫助的話,機構仍會將那些吸血鬼拍賣掉嗎?莉茲陷入沉思,她自己就是不需要那些錢的前血奴之一。


她總覺得舉辦拍賣會並不是單純為了錢而已,更像是一種宣判,而被拍賣掉則是吸血鬼們無法逃脫的刑罰。


吸血鬼的一生難道就是四處奔逃,躲避無處不在的司書們,一不小心被抓捕了,就等著拍賣會舉行。莉茲並不認識其他吸血鬼,她不知道那些在紀錄上十惡不赦的吸血鬼,是不是真的過著這樣卑微的生活,也不知道透過拍賣會拿到手的錢,是否真的有安撫那些前血奴的身心靈。


她認識的吸血鬼,只有切斯特一人。


她突然想起阿卡修斯的話,吸血鬼對他來說不過是另外一種會威脅人類的物種,就這個層面來說,比起像切斯特那樣的吸血鬼,人類可怕多了。


被亞斯德斯克拍賣掉的吸血鬼又會是怎樣的下場,莉茲希望看到這些資料,她花了一些時間翻閱亞斯德斯克的借閱區,卻沒看見什麼相關紀錄。畢竟吸血鬼在離開機構之後,亞斯德斯克或許就不再追蹤情況了。莉茲並不認可拍賣會本身,卻也沒有更好的方法能夠處理吸血鬼。


切斯特曾經說過,身家背景並不能當作證據。


如果因為切斯特是吸血鬼,就不能過著像一般人的生活,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只是莉茲也不能確定,切斯特活過的漫長歲月裡究竟經歷了什麼。或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滿手血腥。


想到這裡,莉茲捧著書本,默念了一次。


身家背景並不能當作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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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薩米鎮上的時候,切斯特很少下山。


除非備用的血包快要消耗完畢,他才會帶著幾本精裝的書籍,在即將入夜的傍晚悄悄入鎮。切斯特會將那些書抵押給小巷裡的當鋪老闆,換得幾枚金幣供他換取其他生活必需品。即使是夜晚,他還是不喜歡在街上亂晃,以免偷竊血包的事情走漏風聲,萬一有目擊證人,他就不能繼續在這裡待下去。


凡派爾要過上普通人類的生活是很困難的,或許他是癡心妄想了。


就算目前風平浪靜,他的生活也還算安穩,切斯特卻總覺得,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即使來到偏遠地區的小鎮,好不容易有了定居的機會,切斯特還是有股不祥的預感,自己或許會栽在獵人手上。


比起遙遠的未來,更難解決的是近在咫尺的現在。


他躲在暗巷裡,等待夜色降臨,鎮上人潮散去,沒想到卻在街角的裁縫店看見兩道身影。一名婦人拿著掃帚,似乎正在將另一名少女趕出店外,切斯特沒想插手人類的事,畢竟這對他來說見怪不怪。人類總是會因為奇怪的事情產生摩擦,又因為奇怪的原因重修舊好,他倚在牆邊,打算等裁縫店關門就踩著暗影,前往醫院竊取他的食糧。


「……帕特爾夫、夫人,請聽我!請聽我解釋……」


切斯特正數著牆壁上的裂痕,爭執現場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他下意識轉過頭,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莉茲。那位婦人揮舞著掃把,一下又一下地往莉茲身上打去,而她則是左閃右躲卻沒有避開任何一次的攻擊。


切斯特忍不住皺起眉頭,在他還沒有回神的時候,身體已經搶先一步行動。


他踏著街道上的陰影,銷聲匿跡走到裁縫店的門口,在裁縫店女主人又要繼續追打莉茲的瞬間,店裡的澄黃燈光使他現身。切斯特一手攔住即將落下的掃帚,一手穩住莉茲打算想後退卻沒站穩的身體。


「這位夫人,您應該先聽聽她的解釋。」切斯特微微加大手上的力道,將掃把推了回去,裁縫店的女主人看上去相當不滿,而他只是露出微笑耐心等候對方的回應。


「有什麼好解釋的?出身孤兒院,會偷錢不過是他們骯髒的習慣。」濃妝艷抹的夫人眼裡滿是輕蔑,她微瞇著雙眼打量著他們兩人,感受到她的視線,莉茲禮貌地退開他的支撐,站直身子。聽到對方這番話,切斯特想搖頭,但也沒表現出來,他覺得人類難懂,即使不想與他們打交道,但大多數的人類都還算有趣。


而少部分難懂的人類則被他歸類為愚蠢。


「身家背景並不能當作證據。」在月光下,他的雙眼更似寶石,切斯特挑起眉看向對方,即使他和莉茲認識,在誤會還沒解開之前,他也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但見識到對方的愚蠢之後,憑藉著他對莉茲的了解,大致上還是能夠知道這件事一定是個誤會。


那名婦人還想說什麼,而莉茲也正欲開口解釋,裁縫店的店主從店裡走了出來。


他拉了拉夫人的衣袖,將她帶到一旁說話,兩人窸窣的談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切斯特的耳裡。知道真相之後,切斯特更認定了這類人的愚蠢是沒有極限的。憑藉著些許怒意及衝動,他扣住莉茲的手腕,沒向對方告辭就想帶著人離開現場。


「切斯特先生,還是等事情結束再離開吧。」她緊抓著他的上臂,故作鎮定,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我還得有骨氣地向他們辭職。」


切斯特抬起手,後來又放下,沉默了幾秒才迸出一句:「沒工作了,那你該怎麼辦?」


「或許可以多去你的宅邸幫忙。」

「即使是無償的,也總比院長知道我弄丟工作來得好。」


莉茲笑著說,呼之欲出的眼淚硬生生地被她鎖在眼眶裡。談及宅邸的工作,切斯特本想下意識地婉拒,看見莉茲的神情,吞下原本打算拒絕的話,他乾巴巴地回答:「也好,我真的泡不出你泡的那種紅茶」


回想戛然而止,切斯特恍惚地看著正在牢房裡為他念書的莉茲,發現她倔強的神情和那時候一模一樣,只是這次他沒有辦法再輕易許諾什麼。


「別做危險的事。」他能做的只有在莉茲離開他的牢籠前說上幾句忠告,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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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在玫瑰之下發誓。」


莉茲看著輔佐官的雙眼,想起昨天她臨走前切斯特說的話,別做危險的事。她得違背一個承諾只為了許下另一個誓言,儘管如此,她還是對著玫瑰發誓,即使她不知道這樣的誓言到底算不算數。莉茲仍舊想一探究竟,岡薩雷茲口中危險的話題到底是什麼。


岡薩雷茲侃侃而談,而說明的內容正好解答了她的疑問,並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即使出發點不太一樣,但莉茲能理解岡薩雷茲想推翻這個制度的原因。原先出於保護而建構的制度,如今成為傷及無辜的緣由,本末倒置是無人樂見的。


尤其輔佐官提及的克萊門號事件,讓莉茲有些反胃。在對方告訴自己之前,自己並沒有聽說過這艘船停靠溫德海姆,畢竟薩米鎮是不靠海的小鎮,邊境的事情傳不到他們鎮上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還不知道事情的真偽,光聽岡薩雷茲的敘述也讓她感到暈眩,隨之而來的噁心感讓她得努力抑制想乾嘔的衝動。


她不能確定對方說的是不是實話,只是在陌生的環境裡,能相信的人也沒有多少。對方願意冒著風險找自己合作,在這個層面上,莉茲也願意給岡薩雷茲一些信任。而這也為她指引了一個方向,即使莉茲還沒有完全想好要往哪裡走,但是迷霧已經撥去一半,現在她有了兩個選擇。


她向岡薩雷茲點點頭,並從對方手中接過精油稀釋劑,她小心翼翼地放進充滿毛線的編織籃裡。


「期待下一次的會面,先生。」


「哈里斯小姐,請慢走。」


岡薩雷茲希望她尋找吸血鬼共犯,而提到吸血鬼,莉茲也只會想到一個人,只是一想起她的目標她就感到一陣疲倦。還是再緩緩比較好,反正她本來就沒打算馬上行動,靜觀其變對孤身一人的她來說更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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