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旅的心理建設

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卡伊洛斯喜歡獨旅。

他不是一個很熱衷於出門的人，大多是出差後預留的兩三天，好不容易出了遠門，不多少領略當地的氛圍似乎說不過去。從生活裡摸出商機，這是父親經常說的一句話（儘管卡伊洛斯覺得父親並不懂得如何生活），他通常只單純地在居住地附近走走、或許散步、買點紀念品回去給弟弟妹妹，然後去逛逛動物園與工藝品店。

當他在倫敦十字路口拿著明顯不準確的導航，來回遊蕩了十幾分鐘、幾乎打算要放棄的時候，阿蒙的出現可以說是一場拯救。

溫和含蓄、進退有度，這是卡伊洛斯對阿蒙的第一印象。他沒有任何被侵犯的緊張，而是感激於對方不急不徐的態度，陪伴同行至目的地後留了聯繫方式，在短短的一段路上彼此成為了朋友。這是很新鮮少見的經驗，他一般不輕易將他人歸入自己的領域，不只是因為內向的性格——人的一生中不需要太多朋友，他甚至更喜歡和貓咪聊天——或許阿蒙散發出來的氣息和大貓很像，也可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何隱約的依賴都能發展成深刻的情感。

也可能是那天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

錯誤的導航讓他繞了大圈遠路，幸而阿蒙不需要地圖就能指引正確的方位，不過有些複雜，這個善良的青年決定帶著他過去。然而倫敦的天氣和弟弟的脾氣一樣說變就變，轉過兩個路口後烏雲開始聚集，不一會兒天就黑了下來。慌不擇路之下兩人鑽進街邊一間商店，在剛認識不久的人面前表現得狼狽讓卡伊洛斯很不好意思，緩過神才察覺這間看起來並不擁擠卻堆滿東西的房屋是一間花店。

被花朵包圍的兩個男人似乎都有些尷尬，卡伊洛斯卻想起自己屢次嘗試又失敗的貓草盆栽——毫無疑問地，他不可能勇敢地自己去找店員搭話。

「怎麼了，你看起來若有所思。」大概是以為他在擔心天氣，阿蒙很好心地給予了安慰，「這種雨通常下不久，半個小時就會停了。」

「呃，不……我在想，你種過盆栽嗎？」卡伊洛斯盯著角落一盆幾乎生了灰的小苗，看起來懨懨的沒有什麼精神，土壤也是乾的，大概被遺忘在這裡很久，「我之前想在家裡種點小麥草給貓咪吃，但總是失敗。」

明明應該是很好生長的植物。他感到困惑，然而苦於沒有討論的對象，幾次之後只好放置不管。手機裡還有盆栽的遺照，分享給阿蒙看的時候順便曬了曬貓，「陽光和水分都很充足，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樣啊……」阿蒙繼續發揮著熱心的本質，拿過手機去找了店員，獨留不知所措的人和角落的小盆面面相覷。就這麼將隨身用品交付給認識不久的對象似乎很不妥當，卡伊洛斯後知後覺地想，這個問題並不急於解決，或許根本也沒有解決的必要，他探頭從一片花花綠綠之中朝阿蒙離開的方向看去，只見身形高大的青年正面帶微笑與店員交談著，手裡還握著自己的手機。

卡伊洛斯盯著這幅畫面，心裡的感受很是複雜。

由他人代替自己溝通的感受很好，不單只是安心的情緒，大抵還隱藏著些許不需要擔心表達是否貼切得宜的鬆懈。他是習慣多想的人，總是在交談後才回過頭檢視自己的表現，察覺到不適當之處時往往已經錯過補償機會，最後膽怯作為自我的保護，對外則說是詞窮與安靜，畢竟多說多錯的道理，三歲小孩就已經知道了。

「可能你的土用錯了，偏酸性的土壤不適合種貓草。」阿蒙帶著簡單的答案回來，並轉達了幾個店員推薦的國際品牌，在倫敦和歐洲各地皆有售賣，「我和店員說你不是這裡人，他推薦了一些東西。或許你回鄉後能再試試看？」

「啊…謝謝，我會再研究研究。」幾乎和盆栽一起生灰的人反應怔愣，在反思和猶豫中突然湧現某種衝動，並魯莽地憑藉簡單的一次協助斷定，阿加雷斯・阿蒙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我想給你這個。」

卡伊洛斯從揹包裡摸出一個夾鏈袋，小心翼翼地將裡頭一根白色半透明、像是毛髮的細長條認真地交付於對方，阿蒙的微笑還掛在臉上，眼神裡的疑惑和驚訝非常鮮明。溫和的青年接下突如其來的怪異禮物，片刻後試探地開口，「這是什麼？」

「我家貓的鬍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