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聰] 蜘蛛之絲
ChiAkilalala因為有吸收他人入組,或暴力相向的可能性與前科,狂兒從刑期的一開始就進入了單人管束房。他沒有浪費時間上訴或否認罪行,因為事實如此。他在看守所度過的日子也順利轉移到刑務所內,進行刑期天數的扣除,仔細計算的話,大概是兩年出頭的時間。他那一週打一次蠟、三天檢查一次機油、每天確認胎壓、後視鏡上掛著御守的愛車被從側面撞爛時,他還沒繫上安全帶,來得及越過排檔桿,翻向副駕座。上一次坐在那裡的是聰實,他沒留下什麼東西,還被小指頭嚇壞了。狂兒確實是發了點脾氣,掐緊了拳頭,把對方打到昏迷不醒。事實沒什麼好辯駁的。
至少他不用擔心在獄期間把車交給誰保管。狂兒心想。沒人能像他自己一樣照顧那台車。倒不是信任問題,但他光是想像畫著妖貓的手去握車子的方向盤,大概就會苦悶地呻吟起來。車子會在保管期過後,被拖向廢車場,像塊夾心餅乾,被兩塊重鐵壓成可以層層堆疊的方塊吧。真是浪費,真是遺憾啊。但車子再買就有了。他用手套箱裡的溼紙巾擦過沾血拳頭,取下御守,最後再看他的車一眼,就覺得似乎也沒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啊。要是能注意到自己掉了音叉就更好了。雖然也不是帶得進刑務所的東西。認真要拿那個東西插誰的眼睛,大概也是可以成功殺人的。
因為加入黑道入獄,也因為身為黑道得到了單人間,就像因為害怕凱蒂貓而被刺上凱蒂貓,但最後一點也不像凱蒂貓所以不會因為看到,就一下子揪心起來一樣,有種不幸中的大幸的感覺。扣除馬桶和洗手台的安置區域,活動區域大約只有三疊大小,鋪開被褥要睡的話,榻榻米的寬度加起來和狂兒的身高大致相同,所以總有種把杯子插入杯架中那種恰到好處的感覺。真是天生吃牢飯的命。雖然有人會覺得多人牢房有談話對象,在漫長的服刑過程中時間感會變短,但狂兒不這麼想。他在外面能說一整天的廢話,惹得人白眼連連,但在這裡,安靜地度過一天對他來說是相對舒適的。他聽進來過的大哥說多人牢房因為毫無隱私,讓人心神不寧,大家會為了許多事吵起來。上下倫理、公用設備使用先後,甚至打鼾或放屁都能讓人把銳物往別人身上插。真可怕。能免則免。
聰實會說,黑道也會怕被刀捅嗎。
有機會的話,狂兒會跟他說,會啊。刀最可怕了。在日本,拿得到槍的人不多,能打得準的更少。但刀不一樣。只要有兩條腿,靠近過來,基本上就是原始力量的鬥爭了。誰的力氣大、誰的意氣強。他還沒拿刀插過別人,但無奈地被捅過一次。對方從後面過來,力氣不大,刀身淺入,也沒在要害上,成功把刀插在他身上以後,看起來比狂兒自己還害怕的樣子。痛得要命。真是痛得要人命啊,聰實。想要輕鬆過活就是這樣,想要放棄腳踏實地就是這麼回事,你得拿點東西來換。有機會的話,狂兒會跟他說,就算是想死了、絕望了、走投無路了,也別往這裡來。
有機會的話啦。
他想他們不會再碰面了。歌都是那樣唱的。人生就是一期一會。
狂兒的早晨從六點四十五分開始。七點會開始點名檢查,所以在那之前要摺好棉被,跪坐在牢房中心,等候刑務官的頭從門上冒出來。早飯在那之後,從門旁的小窗外送來。主食是麥子混合白米煮成的麥飯,再有秋刀魚或鰹魚罐頭、醬菜和味噌湯。調味很淡,而且總是冷的,但沒什麼好抱怨的。狂兒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繳交稅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打了人,還在這裡吃人民稅金買來的食物,像他希望宇宙人能終於戒除毒品一樣,他也覺得心懷感激是不可或缺的。
八點他們會換下灰色的舍房衣,穿起黃綠色的工廠衣,在光頭上戴起帽子,統一離開牢房。剛入監時,刑務所就對所有人的家庭環境、犯罪緣由和擁有的特殊技能進行了一番訊問,便於分配在勞務部門的工作。狂兒讀書不行,當小白臉的時候,還算做過一些料理。不太擅長分開不適合放在一起洗的衣服,也不能說自己會唱歌。想了很久,刑務官也盯著他看了很久,最後叫他去木工部門。可能因為他提起父親是木工。但這種東西可不會遺傳在血液裡面啊。狂兒想。他唯一拿木槌的記憶是抓著那東西,追逐兄長在院子裡跑。他沒弄傷京一,但後來自己被打得很慘。總地來說,木工器材沒留下好回憶。
但他現在戴著護目鏡,在工作台上把長木板一塊接著一塊用短鋸切斷,整平斷面,再傳給產線下的另一位囚犯。這裡沒有電鋸,負面來想,勞動算是一種矯正懲罰的方式,薪水低到像沒有一樣。但正面考量,勞務是舒展筋骨、讓人不至於無事可做的活動。狂兒弄不到香菸抽,某些時候,是挺享受這種使勁弄斷東西做為紓壓的工作的。有些人會對重複性的事務感到厭煩,他不會。在看著木屑飛濺時,曾心想他對什麼東西感到真心厭煩過嗎?想想似乎沒有。說不定就是這種對什麼事都沒開口說過不要的隨波逐流性格,讓他流向了如今的所在地。不過怎樣都好啦。季節已經入夏了,他們的洗澡次數從一週兩次增加成了三次,能夠利用勞役時間中間的休息空檔進行。如果不洗澡,要去操場上跑一跑、散散步,看看天空也可以,那裡是唯一可以大聲說話的地方。但狂兒想去洗澡。他在離開牢房前已經先將毛巾和肥皂帶在身邊了。洗澡時間嚴格地被限制在十五分鐘內,每批進入的囚犯都得在進行每個洗體動作的時候注意牆上的電子鐘。燈箱每五分鐘就會依序點亮藍色、黃色、紅色,讓他們知道時間的緊迫性。因此入浴動作基本上也是一致的,拿著毛巾和肥皂,用臉盆勺出浴池的熱水,做基本沖洗一次。運氣好的話,當天浴槽的體垢會少一些,狂兒碰上了運氣不好的日子,因此他只在熱水池裡待了兩分鐘,就離開浴槽,再次用毛巾和肥皂清洗身體,使用從刑務官處借來的刀片剃鬍,第三次讓流水沖過身軀。他有點懷念天水湯。在那片熱氣瀰漫的視野中,游過身邊的不是錦鯉就是蛇,牡丹和菊花隨處盛開,老虎與狛犬自由來去,熱鬧無比。
午餐在工廠的餐廳吃。通常是份量較大的餐食,漢堡排、炸豬排咖哩,雞排或拉麵等,主食一樣是麥飯,湯會有玉米湯或蛋花湯的變化。每週有一到兩天午餐是麵包,只是普通的紅豆麵包,但受刑人會像小學生一樣開心得要命。只要規律能夠被小小打斷,改變吃食款式,就使人樂不可支。刑務所就是這樣的地方。眾人安靜吃完午餐後,繼續下午的勞役,直到四點四十分工班結束,列隊回牢房。在那之前會進行個別搜身,檢查有否帶走工廠內的工具。狂兒張開雙臂讓他們拍打身體,直到回到牢房後,才從嘴裡吐出一顆木球。那幾乎是純圓形的,傷不了人,狂兒看見它掉在地上,隨手撿起,拍淨木屑,也不知道要拿來做什麼,也不知道藏起來、帶出來做什麼,但反正就是這麼做了。人有時候就是會有這些奇妙的邂逅,要把握它們。像他如果在雨中點燃了菸,就不會聽見天使的聲音。這麼說來,關西鬣狗和蒲公英音樂教室也幫了不少忙。壞事的反面總有點好事來平衡它,世界才不會傾斜,讓所有人都摔成一團。
下午五點十分,晚餐前會再進行一次點檢。餐食從小窗送入,可能又是麥飯,也可能是烏龍麵或蕎麥麵,烤魚、燉肉和沙拉之類的。狂兒吃完所有東西,把餐盤放回小窗,對臥室進行了簡單的打掃,但還沒想鋪開棉被睡覺。他有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但從來沒在期限內讀完過。他一看字就想睡覺,那些書很助眠。他挑了一些宮澤賢治和三島由紀夫的經典,因為狂兒印象自己讀高中的時候,這些文章有在選修教材裡面。聰實能讀完這些書吧。戴眼鏡的角色看起來就是腦筋很好的樣子。狂兒常想為什麼以前的日本文學家總是寫些無病呻吟的故事,然後早早就自殺死了。不過如果人家痛苦到自殺死了,也許不該說是無病呻吟。他有點想問聰實會怎麼想這些事。
聰實可能會說,黑道也讀書啊。
狂兒就會說,不讀啊。但如果你讀過了,說給我聽,那也就像自己讀過了一樣。這不是很方便嗎。畢竟聰實是老師嘛。
他靠坐在牆邊,手裡撥弄著那顆小木球,因為袖子是短的,他看得見自己的刺青,才會總是想起聰實。但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他也不是很清楚。想起聰實的時候,他總是面著光站的。是明顯被照料過的孩子,正確、筆直地生長,制服像上漿熨燙過一樣,雪白、平整,眼鏡鏡片也閃閃發亮的。啊。他這才想到,自己是戴著墨鏡,而不是老花眼鏡進所的。倒成了不能好好讀書的藉口了。要是有有聲書就好了。用他喜歡的聲音錄成的。用聰實的聲音。不用使勁唱歌,只要小聲朗讀,講的是無聊的落語故事也可以。説那個本來一心尋死,意外得到了救生咒語後成了神醫,又因為貪心,違背告誡的男人。最終壽命的蠟燭被死神玩弄於掌心,低聲笑說火要熄滅囉,火要熄滅囉、而最終沒能點燃蠟燭,男人死於黑暗之中的那種故事。
九點整牢房會統一熄燈,只廊道的燈火為便於巡房不會關閉。狂兒躺在潮濕的被褥上想像著:熄滅了。熄滅了。這樣的聲音,進入了睡眠。
基本上,如果不是近親、律師或正當業務相關人士,會面許可不是那麼容易拿到的東西。但凱蒂貓大哥來探望過幾次。狂兒知道他是代表組裡所有人被推派出來的,因為把手背貼上痠痛藥布,衣著正經,就沒多少人會懷疑那張笑咪咪的圓臉。
他們隔著一張帶圓形孔洞的壓克力板講話。講的也都是那些話。刑務官在身邊,他們不聊工作上的事。只說社長健康如何,貓都好嗎,卡啦OK比賽進行得怎麼樣了,離開這裡以後,晚餐打算吃什麼這些可有可無的話題。他也會透過刑務所認可的店舖購買不少日用品,郵寄過來給狂兒,實在令人感激。
「過得還好嗎?」對方問他。
「好得不得了。他們舉辦文化祭,和各工廠互相對抗的運動會,一個月有兩次電影放映會,彼岸節的時候還有荻餅吃。」狂兒說,「情人節也給了巧克力,要我說的話,節慶氣氛實在有點太濃厚了。」
「你參加了什麼項目,運動會?」
「一百公尺賽跑。長跑實在沒辦法啊,菸抽得太兇了。」
「贏了嗎?」
「沒人想輸給伙房那些傢伙,他們把鹽巴當金箔省著用,菜全是淡的。」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妖貓大哥說,「頭髮都剃光了,這不是很有精神嗎。」
「睡得很多嘛。」狂兒道,「畢竟晚上沒什麼消磨時間的去處。」
對方用溫和的圓臉微笑。
「一開始還得調時差,白天在工廠的時候會打瞌睡,挨了幾次罵。」
「當成出國的感覺也不錯。」
「我連護照都沒有呢,這麼說來。」
對方在板子對面抓了抓貼著藥布的手。
「會癢嗎?」狂兒問。
「我好像對痠痛藥布過敏欸。」
「下次用繃帶吧。」狂兒說,「應該說別總是叫你來啊。」
「其他人看起來都是要坐在你那一邊的長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說得也是。」
「快點出來吧,狂兒。」他說,「又要辦卡啦OK大賽了,總覺得這次有很不妙的預感。」
「不可以使用暗語。」一直坐在身後的刑務官提醒道。
「是說真的卡啦OK大賽啦。」狂兒解釋道,「上次我唱了『紅』。」
「是名曲呢。」刑務官說。
「就是說啊。」
「還有沒有什麼其他需要的東西,我再寄過來。」
「不用了,東西都夠用。」狂兒說,「替我向社長問好。」
「才不要,可怕死了。」妖貓說,「他最近開始看人體打洞的Youtube了,還說貓咪結紮的櫻花耳很可愛,要不要試試看。到底要怎麼辦啊。」
狂兒對此也是束手無策,只能目送妖貓大哥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彷彿要走向刑場的是他那一邊。
聰實高二那年,狂兒的刑期過了四分之三,已經能夠獨立且完美地完成一張木椅的製作。他們偶爾會交換崗位工作,鋸木、嵌合、上漆等,狂兒還是最常留在折斷木材的區域。他在長期的破壞中完成了作品,心裡是有一些驕傲的。雖然這也不是會在近期的未來派上用場的技能。他停止借出那些根本看不完的長篇小說了,什麼春雪、潮騷、海邊的卡夫卡之類的。但他發現如果把書放得遠一些,他能看完谷崎潤一郎和芥川龍之介的短篇故事。他特別喜歡前者的刺青,和後者的蜘蛛之絲。它們都很短,帶有一點莫名的狂性。江戶的刺青師清吉長年宿願是尋找到最為光輝的肌膚,親手刺入自己的靈魂。終於某日讓他在路旁轎中看到一雙素足:「在他銳利的眼中,人的腳和他的臉一樣有著複雜的表情。那個女人的腳,對他而言是尊貴的肌肉。從拇指到小指纖細的五指形狀,色澤不輸在繪之島拾獲的淺紅色貝殼,腳踝圓滑像寶玉,讓人懷疑是不斷以清冽的岩石間的清水洗出來的皮膚潤澤。這雙腳是喝男人的鮮血成長,是踐踏男人骷髏的腳。有這雙腳的女人是他多年來追求的、女人中的女人。」而後他花費漫長時間,在起初怯弱、畏縮的女人背上刺上了一隻女郎蜘蛛,他的生命融入點點墨中,刺青完成後,女人褪去了瑟縮姿態,如同吸取了他的靈魂,成了開在清吉骨肉上最為豔麗的花朵。
蜘蛛之絲也是個好故事,佛祖在光輝如玉的蓮池旁散步,偶然透過蓮葉往下看,越過這明澈的水面,很清楚地能看到三途川與針山等地獄之景。一名名叫犍陀多的惡人正與其他罪人在地獄底層掙扎,他是個殺人放火、無惡不做的江湖大盜,但唯有一次,他在通過一片樹林時,看見一隻蜘蛛在路邊爬行,本想一腳踩死它,轉念一想:「蜘蛛雖小,也是有生命的啊,無緣無故斷送它的生命,雖然不是什麼東西,也總是可憐的。」於是放棄了殺生之念。釋迦佛看著地獄光景,心想這一念之善,便打算助他一把,將他從地獄底層拖出。一旁正好有隻極樂蜘蛛在掛絲,佛祖便從玉般的白蓮間垂下這細絲。犍陀多在地獄中受罪,不見光明,偶然抬頭,看見這銀光閃閃的細絲,心中大喜。想若能抓住這蛛絲往上爬,就不用受那針山血池之罪。於是瞬間把握了這個機會,緊緊地抓住蛛絲,拚命往上爬。但煉獄與極樂世界之間不知相隔幾萬里,他爬了許久,仍不見出口,正想歇口氣,低頭看看自己與地獄之間的距離,才發現不知有多少罪人在他之下,也順著蛛絲往上爬。犍陀多大吃一驚,心想這蛛絲比人髮更細,怎能承受如此負重。於是朝下大喊,宣稱蛛絲屬於自己,要他們全都放手下去。此語一出,蛛絲便在他手中斷裂,犍陀多看著光明離自己遠去,墮回了地獄的最深處。佛在蓮池旁一聲不響地看著一切,見犍陀多最終仍因為自私與慈悲之心,親手斷送了獲救的機會,也只是面露些許憐憫,施施走開。只極樂世界中那純玉般的白蓮,在佛腳下蕩漾金黃花萼,漫出無可形容的芳香。
極樂世界必已近晌午了吧。
狂兒不是個多具想像力的人,但刑務所裡的夜晚很安靜,短篇故事留白太多,總讓他有些疑問,做了不必要的聯想。他想到自己塞進聰實背包裡的名片,拿吸管一下一下戳他的手臂,指頭穿過髮間,搓揉他的頭。他還給他草莓,買了錄影機,咖啡,還有數不清有幾盤的炒飯和柳橙汁。最終聰實從抱著狂兒手臂、藏在他身後,抓住小指頭的男孩子,變成朝他扔御守的弗利沙,拿泛白的手指緊抓麥克風,嘶吼著唱紅。是否狂兒也在那些物件裡面注入了自己生命和血肉,滋養出了這顆熟成、綻裂開來的紅色果實呢。他那面光而站、大展歌喉,閃閃發亮的模樣也像純然黑暗中的蛛絲,將狂兒從蒲公英音樂教室的打擊中拉扯出來。
他手裡拿著那顆撿來的木球。它掉在地上,沾滿木屑,狂兒撿起來,拍乾淨,放入口中,才想。啊。這是果實。
原來如此。它是一顆果實啊。
狂兒出所前,正好碰上了新年。年菜是幕之內便當,塞滿炸豬排、炸雞塊、炸蝦,還有昆布卷、魚肉蛋捲、鯡魚卵、生魚片和黑豆,豪華得令人困惑。入所過的大哥也告訴過他,甚至會有人為了這份餐食,設法在年前犯罪入監。年末犯罪率高漲是這個原因嗎。狂兒想。他一直以為是聖誕節再接著新年,假日實在太多,大家沒事做只好吵架,然後動手打人。至少以前他在老家蠻常發生這種事的。
那之後的兩週,刑務官停止巡視他的舍房,也免去了他的木工勞務。狂兒開始為了出所上些奇怪的教育課程,像是洗衣機的使用方法,和觀看關於就業薪資、年金和健康保險領域的影片。狂兒看歸看,覺得這似乎沒什麼意義,他只在這裡待了兩年多,外面的世界也不至於突飛猛進到什麼程度。人還是在地上走,車有四顆輪胎,選錯曲子會被刺青,他可能還得幫忙關東地區的營業工作,組長的貓大概還是討厭他。聰實可能長高一點了。說不定也討厭他了。
他把木球留在了刑務所裡。領回了入所時繳出的衣物、手錶和墨鏡、手機等物。
他的頭髮花了將近一年時間才長回原來的長度。狂兒以為監獄沒怎麼影響他,但被提醒過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吃飯速度變快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也習慣在房外留一盞燈。他會找聰實。或者說,會找接近他的聲音。偶爾在街上碰到相近的音頻,他就會停下來,像抓住閃亮的銀絲一樣,順著那個聲線走。他有找到他的才能。這也不是開玩笑的。像他起初會追蹤家人與他們的子女的動態,過了一陣子以後,知道他們都好好生活著,也就不再這麼做了。家人也只是剛好生在一個屋簷下的獨立個體罷了,歌都是那樣唱的。人生就是一期一會。身體健康就好了。
所以他在機場,坐在聰實身後幾張椅子上,看著他的後腦勺時,想的也是一樣的事。他看起來很健康,真是萬幸。登機時間接近中午。狂兒確實有事要到東京去,但沒必要和他搭同一班飛機,但他想有何不可,他們不會坐在相鄰的座位上,甚至也不會是相近的排數。他看著聰實延長的後頸,想著寶玉,想著白蓮,也想著針山和血池。然後他看見小小的、白色的紙片,像蛛絲般反射大片玻璃窗外的陽光,從聰實指尖探出來。
他想起妖貓大哥說,還有欠缺的東西,就替他寄送進來。他不缺什麼了。除非有人能把果實裝進紙箱裡,經過層層檢查,送到狂兒手裡,否則他真的什麼都不需要。
煉獄與天國之間不知相隔幾萬里。但狂兒只走了十步,就坐到了聰實的身邊。
聰實漲紅了整張臉,他本來就是紅色的果實。狂兒看著他時像看著自己那破碎的愛車。真是浪費,真是遺憾啊。他就這樣掉在地上,被狂兒撿起來,放入口中。
廣播正在宣告登機時間。
讓人不禁想,極樂世界必已近晌午了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