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广州解除隔离的城中村工人在何处落脚？

【财新网】11月13日，成批制衣工人解除异地隔离后返回广州。城中村疫情仍在高位，这些工人无法返回租住地，众多无家可归者露宿街头。广州市海珠区原本征集了50所学校、提供1.5万个床位安置他们。由于政策解释滞后、家长激烈反对，这项计划半途而废。

据官方数据，此轮疫情以来，广州市约九成感染者出现在海珠区，其中多数集中在康乐、鹭江等城中村。康鹭片区占地约1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超过10万人，辖内有制衣厂、仓储企业5200多家，多为纺织业等劳动密集型产业。

城中村街道狭窄，“握手楼”林立，人员密集，新发病例此起彼伏。疾控专家称，病毒在这种环境下形成气溶胶，造成大量人员感染。

官方下决心抽疏人口，从城中村疏散到各地集中隔离的人员超过3.4万名，其中多数是租住在村的外来打工者。人员解隔后如何分流，返穗者何处落脚，如何跟进健康监测管理，成为当下广州的防疫难题。

解隔工人进退失据

11月14日零点已过，身穿白色T恤衫的梁汉躺在公交车站的长凳上，身心俱疲，他的身边只有一个黑色行李箱。不远处的康乐村口，数十名湖北籍工人跟把守村口的工作人员僵持着。

大约一周前，梁汉被转运到100多公里外的肇庆市集中隔离。他告诉财新记者，抵达隔离点后，因原住地附近楼栋出现感染病例，他的健康码转为红码。11月13日一早，他接到解除隔离通知，和工友们登车返城，健康码转为绿码。

康乐村自疫情之初便被封闭管理，水马和警戒线堵住了出入口。“到了广州，这一天啥也没干，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不让进。”梁汉说。村口还有二三十人。疫情暴发后，他们转运至云浮、深圳、东莞以及广州市花都区等地，解除隔离后，都被挡在村外。

11月14日凌晨，康乐村外解除隔离人员无法进村，露宿街边。图：财新 向凯11月14日凌晨1点多，在1公里外的鹭江村，也有十多名解除隔离者带着行李流落在大街。一对夫妻从深圳返回，已经在村口等了近七个小时。

鹭江村牌坊边停着多辆大巴车，工作人员正组织从村里出来的人排队上车。“这些都是阳性病例，要被转走。”一名现场人员告诉财新记者，“这就是不让解除隔离的人进村的原因，里边情况很糟糕，还有很多阳性患者待转，而且垃圾也都没清理，他们现在进去很危险。”

11月14日凌晨，鹭江村正在往外转运新冠阳性病例。图：财新 向凯事实上，这些城中村租客面临两个选择。解除隔离后，他们如果是回原籍地老家，隔离酒店会安排车辆闭环送至当地火车站；若选择回广州，则由大巴车统一运送，大巴也会在广州南站停靠，他们可以直接下车购买火车票。

上述在深圳隔离的夫妻告诉财新记者，想回到村里来的可能是少数一部分人，老家已近冬天，他们身上只有单衣，打算先回趟出租屋收拾细软。还有些人选择留下，希望在广州另寻工作机会。

几经周折，梁汉意识到，现实中唯一选择就是回老家。一辆出租车驶过康乐村村口，梁汉冲上去拦停，提起行李箱跳上车，他招呼身边的人一起去南站，“别犹豫了，在这里等不会有结果的”。但没人响应他，梁汉独自离开。“等在这里兴许还有机会进去，或者政府会安排临时住所，回去老家肯定要隔离还是自费的，不划算。”其他人说。

没过多久，梁汉拎着行李箱又出现了。出租车出不去，花30块钱兜了一圈，他回到了原地。当天零时起，海珠区宣布局部“解封”（详见财新网报道《广州海珠部分区域管控降级 恢复地铁公交》），康鹭片区不在解封范围内。

深夜，有人还在联系社区干部，被告知等待安排；有人不断跟现场工作人员沟通，能否派车送去广州南站。在僵持一整天、进退不得后，大多数人用泡沫板或纸板一铺，就地躺下。

康鹭片区综合整治

对于数万名解隔人员如何接续安排，海珠区政府曾有预案。11月12日，多个家长群流传消息，海珠区计划征用区内50所中小学校作为临时安置点，每个学校增加300张床位，用于安置七天隔离期满后核酸检测阴性、暂无法回到高风险区或实施管控区域居家的人员。（详见财新网报道《广州12日新增感染3653例 海珠区征用中小学校临时安置解隔人员》）

据财新记者了解，相当数量的家长对征用学校表达反对意见，部分家长误以为学校要用作集中隔离场所，且担忧学校长期成为临时安置点，线下教学将被迫延迟恢复。11月13日下午，多个网传视频显示，原本进驻学校的工作人员离开了学校。一些海珠区家长反映，桌椅又搬回了教室。这些信息表明征用学校的方案未按原计划进行。

当晚网上流传的消息称，海珠区利用宝岗体育场建立临时安置点，供解隔者过渡。这一消息并不准确。财新记者了解到，宝岗体育场计划安置的是援建方舱医院的工人，现场搭建了不少帐篷，工人们发现环境简陋、设施不足，拒绝入住。当晚，政府紧急调派大巴车，将工人们转运至白云区。截至11月14日凌晨3点，宝岗体育场大门紧闭，并未接收其他安置人员。

财新记者从当地居民处获得一份落款为凤阳街道凤和经济联合社的《告知书》。《告知书》称，康鹭片区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增加了疫情防控难度，将进行一个月的综合治理。在治理期间，居住在该片区的居民、已完成健康隔离的居民，需暂时返乡或投靠亲友，待完成综治工作且疫情防控结束后，再返回康鹭片区。

11月14日上午，一名康乐村的解隔者称，他们仍在等待政府安排车辆将他们送至广州南站。

这将是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制衣工人第一次大规模离开康鹭片区。

康乐村紧靠中大纺织商圈，后者是华南地区最大的服装面辅料市场，与城市地标广州塔不过一江之隔。从康乐村头往东到鹭江牌坊，城中村小路深入1公里多，两旁的制衣作坊星罗棋布，聚集了大量湖北籍打工者。

当地村民估算，这里有超过5万湖北籍纺织工人，他们“老乡带老乡”，南下淘金，康乐村因此又名“湖北村”。每年元宵节后，康乐和鹭江街头便会出现“招工长廊”，可谓广州整个制衣产业片区的运行晴雨表。

2020年初，康鹭片区因疫情推迟开工。3月，各地推动复工复产。随着离鄂离汉通道开放，广东省主动安排专列、专车从湖北接人，不少湖北籍服装厂老板也包车运送工人返回康鹭。没有这些工人，就没有广州服装行业的繁荣。